第十一章 八重黑龙
长歌云台夜来丝竹管弦不断,祺淑妃令宫中教坊准备了时世歌舞,又演了踏摇娘,饮宴众人推杯换盏,咋看之下十分祥乐。【】 慕北易不爱看踏摇娘,凄凄楚楚的模样,十分恼人。他略扫得几眼,唤冯唐添酒。 “陛下喜欢这碧葡萄酿吗”祺淑妃见慕北易频频把盏,脸色是温婉柔态,关切问道。 慕北易着玄色长服,龙簪贯弁,弁饰玉珠,珠垂金缨,威严非常。他指腹击在玉石案侧,微眯着深色看那琼浆玉液“尚可。” 或是得到“尚可”二字便已十分高兴,祺淑妃面上露了甜蜜笑意“这是去年收的碧色葡萄,酿了足足一载,这会儿又用冰镇一日。陛下若还觉得不嫌,臣妾便多封一些送到陛下的乾曦宫去。” “倒是说起葡萄酿,臣妾往前得的了一对儿夜光杯,珍藏许久。”宓妃眉目似有含情,也不容得祺淑妃再说,便软语邀道,“正是葡萄美酒趁这夜光酒杯最是好看,陛下可要来瞧瞧” 慕北易略一思索,道“前日母后赏了恣嫔一对儿,朕瞧过,很好。” 宓妃听闻脸色微讪,一双凤眼扫向恣嫔。 恣嫔缓缓起身道“嫔妾不过托太后娘娘的福气,才得这么一对儿稀罕物。正是剔透玲珑,夜里生辉。陛下若是觉得好,今日可要再来福贵居品看一番” 那话说得邀宠意味十足,尤显露骨一些。 一旁柳安然听得攒眉,开口想要说什么,却是梗在喉咙里。她想慕北易得狠,却实在做不来那些献媚姿态。只一双眼睛似带着无尽期盼看过去,却见慕北易在看长歌云台外的满树繁花。 “又是花开最好的时候了。”姜嫔鲜少说话,便一开口十分温和,瞧着年纪已和慕北易一般大,“往前东宫里便有许多花,夏日里开得甚好。” 祺淑妃与宓妃这等东宫旧人听得,念起旧日时光,若有所思起来。 姜嫔着一身鹅黄色真丝香云纱,梳抛家髻,髻上仅饰两朵黄绢做的棣棠,棠蕊里包着翠色玉珠。整个正是十分柔和素净,粗略看去倒不似宫妃,更似寻常贵族家的妇人。她是整个帝城里资历最老的嫔御,元皇后还未入东宫时,姜嫔就在伺候慕北易。 遂说得刺耳点,确是太子大婚之前,纳来修炼枕席的婢妾。姜嫔不再少艾也生得不是极美,家世不高,不然也不会在大婚之前从后门抬进太子府。好在慕北易脾气虽大,性子却不算刻薄,见面总有三分情面,待姜嫔算得尊重。他听姜嫔这样一说,倒是想起东宫时候许多事情,面色柔和一些,撩袍起身“朕去散散酒气。” 恣嫔听得连连起身,想要追出去,让慕北易的贴身内侍拦住了。宓妃笑颜如花“咱们恣嫔meimei,或许还不大摸得准陛下脾性” 慕北易从长歌云台的宴厅出去,远远便眺见了瑶庭湖。 正是五月夜来十分清凉,湖风卷着潮湿气息氤氲在水面。湖畔花柳参差,月光下明暗斑驳,好似洒下了碎碎的珠花。远处宫墙一望无际,能远瞰帝城外的郦山北麓。是十分平静好看的。 年轻的帝王揣着滚金绣星辰的衣袖,临着万里江山,垂首看湖,弁旁一缕鸦黑的头发随风挠在剑眉旁。他略有些薄的嘴唇抿了抿,忽道“冯唐,湖里养了新鱼” 冯唐听了连忙探头去看。果然不同。瑶庭湖里波光如鳞,漾起如织的银色涟漪,远映着长歌云台升平歌舞,灯火惶惶,荡起一波又一波摄魂勾魂的微微紫芒。那墨紫的鳞光不算明显,只好似千只游鱼一般,若浮若沉,让人移不开眼“这奴才不知。” 偏还碰着这等异事。冯唐连忙使唤内侍下湖去看,少顷便有泅水的宫人捧着一把湿漉漉的东西来回话“禀陛下,湖中散着许多墨紫花瓣儿,月色与长歌云台的灯火一映,便依稀得见淡淡墨紫。” 慕北易手未出袖,侧身去瞧。 冯唐果然机敏,连将那花瓣照在灯下递给慕北易看“陛下,是八重黑龙。这花儿名字中有龙,是十分吉祥的花属。” “唔。”慕北易粗略看了,“如此开盛的花树,种在何处” “阖宫只得一棵,在瑶庭湖西边的永宁宫。” 慕北易面色有疑。 冯唐连忙解释道“永宁宫是太祖帝登基前,前李朝留下的旧宫室。奴才听花房的人说,太祖爷登大宝前,这棵八重黑龙便有了,瞧那树龄约有两百余年。” “朕怎未曾见过。” “永宁宫鲜少修缮,陛下自然未曾去过。”冯唐将头埋得低低的。 慕北易颔首,抻袖将袍襟一合“摆驾罢。” “哎。”冯唐朗声,“摆驾永宁宫” 玉辂金车遥遥而行,慕北易随侍二十八人,声势浩大驾临永宁宫。他刚下龙辇,便踩在了一层墨紫花瓣上。细细看了那花瓣新鲜,便抬头看永宁宫的屋檐,黑漆漆静悄悄的,好似冷宫一般。 “陛下,这墨色花瓣又叫黑龙鳞,陛下踏在龙鳞之上,正是天子御龙的寓意。”冯唐殷切躬身,“只是这会儿天色黯淡,想来赏花不足。陛下若白日里来看,想必更加好看。” “引路。”慕北易不曾多说。 两个内侍连忙挑灯笼走在前头,冯唐小心翼翼随在后边儿。 将行几步,慕北易便闻见浓郁树木芬芳,永宁宫地上迤逦紫墨之花似地衣一般,曲折婉转将他往内宫引去。过正殿便进了游廊,此时便不是浓郁的漆黑。游廊之上三步便燃一烛灯,漆碧的阑干与那明色烛火相照,偶尔飘来一片零碎花瓣,黏在衣上,十分搔人。 慕北易便忍不住走得快些,过了一面影壁,见一门前有匾书“栖云轩”。便在壁外亦可得见庭院之内灯火明亮,高大的一颗八重黑龙展出头来,花冠如云覆盖整个轩院,垂枝若龙鳞,密密缀下,好似一片紫藤花林。花到深处便辨不出紫来,只看着深深浅浅重重叠叠,浓得如黑墨一般厚重,又似黑龙之鳞一般细密。他便负手近步入得轩内,只见里头灯火与花流光溢彩,重重香影仿若深林,里头似有一人。便是拂袖,分花拂叶,趋步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