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〇三五回 祭先父兄妹怒相谤 寻遗孤母女话离伤
此篇鸿开,大传承起。 岁月,终不似青山如旧!顷刻间,挟去多少公候? 才荣叹、夫如周郎遇仲谋。一转身、正对将军坟头述风流! 提及此处,已是六年之后——洪武二十一年,二月初二。 今人皆知,这一日本是春龙节,民间俗称“龙抬头”。 殊不知,这一日也是大明王朝第一任魏国公徐达谢世后的第三个祭日。 说是这故事弄巧也好,还是冥冥之中似有定数也罢。总之,这将军死于春龙日,定有潜龙已抬头! 金陵城东紫金山,中山王墓地。正是曦霞初映,山岚设色。 前来祭奠之人比肩云集,光是府中家丁、婆子就有百人之多,尚不算宫中使者和徐达生前同僚和部下。但看人前,徐家儿女初长成,竞显风华与风情。 长女徐妙云,领衔儿女中。年方二十九,大有皇族风。云鬓垂金玉,玉面宛芙蓉。恍若昭君像,袅袅出锦屏。诸王粉黛中,唯此真凤容! 长子徐允恭,圣赐辉祖名。年方二十一,袭爵魏国公。身如红杉立,昂然气自宏。三分宋玉质,七分公瑾风。当世麒麟子,义勇震江东! 次子徐膺绪,举止气自英。年华一十七,初为尚宝卿。势如擎天树,面若霞影峰。目射傲然气,挥洒君子风。晋时卫瓘子,不及此后生! 四子徐增寿,儿郎渐有成。时年正勺舞,尚是附学生。唐鬼桑身动,黠气忽转睛。纵有白玉容,却难施铣工。可叹潘安美,偏好媾石崇! 二女徐妙清,岁与增寿同。待嫁豫王桂,成年当入宫。静有金粟颜,动有羞花情。虽是太真命,忧潜露华容。自从父母逝,此心类转蓬! 四女徐妙蔷,古今未见重。此时正龆年,待许安王楹。却说六年前,天降神蘼种。彻骨娇嗔气,缠蛮如刺红。风来眉峰皱,云去眼波横。百转仙葩韵,人叹鬼精明! 说话此时,诸子女一一从各自身后的家奴手里接过祭品,共同献与徐达墓前。回身又接过酒器,共又举杯朝那墓碑施了三拜。拜毕,洒酒敬祭。 这会儿,又闻管家徐棠宣声道:“众子女叩拜,以尽孝礼!” 此令一出,燕王妃又携诸位弟弟meimei一面瞻仰此墓,一面退后三步,又是一通齐整的叩头礼拜。 诸子女拜毕,并未起身。且听徐棠又扬声说:“诸子女恭听夫人致。” 行令之音未落,只见那孙氏手托一本锦折,面带敬缅之态,缓缓来至墓前。住足跪地时,又擎起那锦折,望向徐达碑铭,一开口虽是满口空言。却也倾诉得感念不尽,泣泪涟涟。但听她告慰道:“夫君一去,而今已三载有余,令妻与诸儿女深感日夜怀思之苦。愚妻承蒙夫君不弃,临别之际但将儿女与家事委与愚妻担当。愚妻虽是不才,但日以继夜,从不敢懈怠。只愿他日愚妻魂归泉下,能对夫君和各房jiejie有个体面的交待。自夫君去后,得儿女孝悌,凡事体谅愚妻不易,故才使得家旺人睦,膝下康健有成。如今,又得圣上垂爱,先指恭儿袭了夫君尊爵;又拔绪儿出任上宝司卿;就连清儿与蔓儿两个小女,均已蒙圣上下旨,指与了二位皇子……种种殊荣,妻定携儿女永世感戴。更会秉持夫君忠义之心,死生图报圣上宏恩!妻孙氏特来承告,以慰夫君英灵。望我夫永佑大明疆土安泰,儿孙才俊倍出!”告罢,孙氏又探手,以那祭坛上的烛火引燃了锦折,将其化尽,以示升表。 这时,又听徐棠宣声:“祭毕!请夫人携诸子女答礼。” 半个时辰后,家外祭奠之人将去,燕王妃率先搀了孙氏,孙氏又携了蔓儿和增寿,与辉祖和膺绪分作三班,相继朝前来凭吊之答礼相送。又过了些时候,各路祭宾才算散去。 此时,燕王妃又唤了徐棠:“棠伯。” “在。”徐棠忙上前回应。 燕王妃吩咐道:“本宫与姨娘将带着众弟妹们前往天界寺上香,您老先携众家丁、侍婢回吧,只留几个跟班的小厮和婆子候着便是。” “是。”徐棠得令,转身自顾引了众家奴去了。 转头,燕王妃又唤了徐辉祖和膺绪两兄弟道:“辉祖、膺绪……” 二人相继来至面前,问:“长姐,何事吩咐?” “你二人先去前头瞧着他们备好车马。” “是,长姐。”二人应声后,大步离去。 燕王妃搂着孙氏臂弯,又各牵了蔓儿和增寿,远远跟在后头。身后,便是周嬷嬷和赖嬷嬷携着两个丫头随着。 单说这会儿,徐增寿跟在身旁,不知何故耷拉脸子,一副气呼呼的架式。 燕王妃瞧他那副作派,便问:“增寿,何事摆出这般丑相?” 孙氏听说,忙在其头上戳了一指,言语间以训代护地说:“我说你能不能让娘省点心?这档口也不知又使的哪门性子。”因而,又对燕王妃一通牢sao,“你这几个弟弟meimei里头,数这执拗骨头最难提溜。” 燕王妃会心一笑,转头自对徐增寿问道:“还不跟长姐说说,为何摆那臭脸?” 徐增寿垂下头,一副丧气相嘟哝道:“长姐,你就别问了,我不想说。” 孙氏气上心头,气骂:“没规矩的东西,越发没了礼数了。” “娘,你就别骂他了。我知道他为何那副活不起的晦气相。”说这话的是徐蔓儿。此时,话音落时,目光正斜盯着徐增寿,眉间还带着几分明显的得意劲儿。 增寿气呼呼道:“闭嘴!哪儿都有你来下搅棍!” 听他那般口吻,徐蔓儿眼睛顿时一立,辣声辣气地反问:“娘和长姐都在这儿呢,你撑得哪门子底气叫我闭嘴?不就是刚刚娘在爹墓前告祭时,说尽了我和哥哥jiejie们的好话儿,单把你这没用的榔头撂进了炉膛去?”随即,又瞧向燕王妃和孙氏,一通调笑,“否则,又怎会落个心头火燎燎、眉头灰呛呛的?”说罢,一时笑得个前仰后合。 “你!看我不修理你这死丫头!”徐增寿火舌盈目吼道,当即便撸起袖子,欲去收拾她。 “增寿!”孙氏忙扯了他喝止。 这时,但见徐蔓儿躲在燕王妃身后,火上浇油地叫嚣:“你也就这股子能耐,有本事也像大哥和二哥那样,亮出点儿真货儿来,犯不着搁这儿跟我充李逵。” 增寿大吼:“你那又算什么本事?终日里尽巴望着靠嫁人逞得意。莫说那安王还是个未满七岁的小屁孩儿,就是个及了冠的小子,也不见得要你这样的泼货!” “住口!”孙氏吼着,抽冷子就是一巴掌。不为别的,就因这话儿牵三挂四,不仅骂了徐蔓儿,还捎带脚刮连了旁边的燕王妃和皇二十四子安王朱楹。 这一巴掌着实抽得不轻,直惊得三姊妹瞠目结舌。 “娘,你打我……你尽偏着她!”说罢,转身跑了。 “增寿……”燕王妃唤道,却也没唤回个影来。 孙氏气得头晕脑胀,恨火攻心。险些栽倒,幸被燕王妃扶住。这时,她又转头斥责蔓儿:“今儿幸亏是当着你们长姐的面儿,倘是换作外人,只怕魏国公府的脸面都被你们丢尽了。你们两个没有章法的冤孽,尽欺我这寡母力薄,整日里任性胡闹。若是你们爹爹在世,看你们谁敢嚣张?”骂到这儿,孙氏眼角探着燕王妃,竟流下泪来。 燕王妃忙劝道:“姨娘莫要动气。弟弟meimei尚且年幼,偶尔扯皮搓火也是有的。若要真真与个他们置气,只怕这会子本宫早就被我那两个混世魔王撂进病窝里去了。”因而,转头又命蔓儿道:“还不快向娘亲认错?” 徐蔓儿一双黠目暗瞥了一眼跑远的徐增寿,很识时务地作了态:“娘亲莫气,是蔓儿错了。” “这就对了。往后,不许再拿增寿调侃。你可记下了?” “长姐,小妹记住了。” “其实增寿也是小有所成的,至少他现在已是府学的附生了。而今他年岁未到,他朝成了人,说不准那衔头远超你长兄和二哥也未可知呢。”燕王妃这话,明是说给蔓儿听,实则在给孙氏喂补宽心丸。 这话中用意,孙氏岂能不知?但有了她这话垫底儿,况又有来日为增寿提携之意,于是便轻拍燕王妃之手,口是心非地说:“还敢指望那混沌坯子成势?他不生事,污了父兄英名就算姨娘的福分了。” 燕王妃一笑,明说暗点地回应道:“姨娘倒会说笑。咱徐府上下,可见有谁是那等浑虫?孩子有错,改了便是。好歹还有我们这些哥哥jiejie帮着把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