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6章 三十五年
秦始皇三十五年,正月初一。 碣石山顶尖呈圆柱形,极像直插云霄的天桥柱石,海拔虽不算高,但却是渤海边最佳的观景点,东征大军献俘仪式,便在此处举行。 秦始皇的车驾还是那么隆重,随员数千,皇帝也看不出生病的样子,只是衣裳比往年厚了些,胡须上的白丝越来越多。公子胡亥和文武百官陪同左右,还特地设了屏风来挡住萧瑟秋风,只有面朝海的一侧视野开阔。 在此眺望,碣石山脚,是扶苏和三千秦卒,皆着甲胄,排列整齐。再望得远一些,大海的壮阔景象可尽收眼底,海水如此浩荡,各岛屿高低不同,耸立其中,秋风飒飒,涌起巨大的波涛,停泊在海面的楼船艨艟起伏不定…… 这壮丽景象,就连见多识广的秦始皇,也赞不绝口,期间不时回头看一看据说常有仙人出没的碣石峰,只可惜神仙或是嫌吵,连一片祥云都没飘过来。 皇帝终究还是对长生念念不忘。 黑夫也位于百官之中靠前排的位置,但不论是人是景,都无法提起他的兴致,他人在这儿,心思却飘到了咸阳,老丈人叶腾的病榻前…… 叶腾年纪不小了,六十多岁的人,在这时代,就算是贵族中,也已属长寿。他虽然文武双全,还曾带兵灭韩,但在南郡时遭遇楚国杀手行刺,受过重伤,留下了隐患。 上次随驾出巡,叶腾就爬不动泰山,最后是由脚夫背上去的,回到咸阳后,生了几次小病,但都没有大碍,唯独这一次,是真的病重了,差点没救回来,非但不能随驾,连廷尉的公务,也得由副手代劳。 叶腾只有叶子衿一个独女,叶家已派人将消息送到了胶东,大概半个月前抵达即墨。只是黑夫去了海东,叶子衿派人跑到海东,他又来了碣石,所以知道得晚了些。 就在杨樛告诉他这个噩耗稍晚一些,家里送信的人总算追上了黑夫,信是叶子衿亲自写的,她原本娟秀漂亮的字迹,都有些歪斜了,可见事情严重到何种程度。 “太医夏无且说,最多还能撑半年……” 这话,是两个月前说的。 黑夫不由想起了那首田横兄弟死前的高歌。 “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 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踟蹰。” 死亡,或许是世上最公平的事,不论贤愚,都逃不过这一劫,叶腾多么精明的一个人,唯独没法骗过鬼伯。 很无奈啊,这就是人到中年必须面对的事,当你事业迈入顶峰时,上一辈人,也要相继落幕了。 黑夫现在只希望,能有机会,去见叶老头最后一面。 “叶廷尉定能转危为安。” 这时候,一个声音在旁响起,打断了黑夫的出神,却是一位年过六旬的老臣,说话带着一股浓重的齐地口音…… 黑夫连忙拱手:“多谢御史大夫挂念。” 这一位,却是新近上任的秦御史大夫,朝中的第三号人物,茅焦。 这茅焦乃齐国士人,但和许多六国之士一样,跑到秦国谋发展,和李斯差不多同一时刻做了郎官,资历相当老。 此人最著名的一项事迹,是在秦始皇十年的时候,嫪毐之乱平定后,秦始皇车裂嫪毐,扑杀两弟,并把母亲赵太后迁出咸阳,囚禁在雍地。 秦国虽是法家执政,但亦提倡孝道,群臣以为,虽然赵太后有过,但将生母当做囚犯一般处置,有损秦国形象,先后进谏,当时年轻的秦王政大怒,下令说:“敢以太后事谏者,戮而杀之。”于是众人噤声。 唯独身为郎官的茅焦,毅然进谏,他说:“大王就算要烹了我,也要等水烧开,乘着水尚温,何不听茅焦一言?” 于是茅焦劝道:“秦方以天下为事,而大王有迁母太后之名,恐诸侯闻之,由此倍秦也。” 他提醒了秦始皇,为了报复赵姬,不惜影响秦的一统大业,值得么? 秦王政醒悟,乃迎太后于雍而入咸阳,复居甘泉宫。 自那以后,茅焦就以“亢直之士””敢谏之臣”而闻名。 不过,黑夫入咸阳时,他还是因为耿直翻了船,数度进言秦始皇“早立太子”,遭到嫌恶,被外放做了地方官,故黑夫未能得见。 王贲初定齐地那几年,作为齐人的茅焦还当了数年临淄守,后来卸任回朝,刚好跟前往胶东的黑夫错开…… 但近几年,秦朝老臣凋零得厉害,王翦、隗状等相继离世,壮年的王贲旧伤发作,告病在家。左丞相王绾因被儒生牵连,引咎辞职,改任管礼仪的奉常。 于是乎,秦朝庙堂之上,又经历了一次大洗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