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伊始(一)
出诊回来的李少荃看到停车场停着一辆熟悉的车子。将公事包放在休息室,回到自家略事休息的李少荃果然在家中看到妻子的身影。 “怎么跑回来了?” 坐在客厅看电视的安宁朝着李少荃无力的摆摆手。 “后天就是中元节了,我能不回来吗?” 李少荃下意识的环顾四周。 “……老妈叫你回来的?” “除了她还会有谁。我本想十三号再回来,结果在电话里面被她臭了一顿,说什么有很多事情需要准备,不准我中元节当天才回来。中元节到底要准备什么?我实在是搞不懂,这不是应该由家里的长辈准备的吗?” “这我怎么知道啊?说不定老妈只是好一阵子没见到你,有点想你而已。” “那我可真是不敢当啊。”安宁叹了一口气,“一点都不觉有什么值得高兴。” 李少荃在内心表示同感。 “mama的脾气好像比以前更暴躁了。” “自从山上大宅的人搬来之后,老妈的脸色就没有一天好看的。” “咦?”安宁往前探出身子。“总算搬来啦?” “嗯,前天的事吧。老妈压根就不希望他们搬来,这两天一直把气出在别人身上。” 安宁往沙发上一倒,对着天花板发出一声长叹。 “真想立刻跑回宿舍。” “那就立刻回去啊。” “得了吧,我可不想被mama电话sao扰。” “说的也是。”李少荃叹息。李秋红不喜欢安宁这个媳妇,动不动就在大家面前数落媳妇的不是。李少荃为了息事宁人,才会同意让妻子搬到单位宿舍居住,想不到李秋红对儿子的苦心也有意见。既然这么不喜欢安宁,干脆把她休了算了,李少荃有时会以开玩笑的口吻消遣李秋红;然而心高气傲的李秋红却认为离婚是件不名誉的丑事,说什么都不肯让李少荃跟安宁离婚。反正不管李少荃和安宁再怎么做,李秋红总是觉得不满意就对了。 就在夫妇俩对望叹息的时候,李秋红走了进来。身上穿着睡衣的李秋红似乎才刚洗完澡。 “你回来啦。” “嗯。”李少荃以手肘碰触穿着迷你裙懒洋洋的斜躺在沙发上面的妻子,安宁叹了口气,心不甘情不愿的端正坐姿。 “等了那么久也等不到你,所以我就先去洗澡了。” 李少荃随口答应。面无表情的李秋红挑了一张沙发坐了下来,客厅里凝重的气氛让李少荃恨不得夺门而逃。这时急促的门铃声拯救了李少荃。 “这么晚了会是谁啊?” 李少荃站了起来,向眉头紧蹙的李秋红比了个手势。 “我去就好,说不定是急患。” 说完之后,李少荃忙不迭的走出客厅,来到玄关之前。 派出所的周勇警官站在玄关,脸上的表情十分凝重。他一见到李少荃,马上就问有没有见到陈若怜。 李少荃摇摇头,在她的印象中陈若怜是个动不动就吵着要来看医生的神经质少女,不过最近一段时间,倒是没见过她。 “陈若怜出了什么事吗?” “她失踪了。今天下午出门之后,直到现在还没回家。” 李少荃看了手表一眼,时间是十点半。 “这么晚了还没回家?有没有跟家人连络?” “没有。村子里有人看到陈若怜在傍晚的时候爬上山上大宅前面的坡道,之后就下落不明了。” “真令人担心。” 对都市人来说,十点半还没回家简直就如同家常便饭一般,十分稀松平常,然而村子里的女孩子却不会在这么晚的时间出外晃荡。就算到了别的地方去玩,也会赶在吃晚饭之前回来,即使赶不回来,也会事先打个电话通知家人。 “希望不是出了什么意外。有没有连络民团?” “已经通知他们了。最近这一带有不少野狗出没,这阵子又一连出了那么多事情,陈尚忠先生的整张脸都绿了。民团正在讨论要不要动员大伙前去搜山。” “行,这么急的事,我也得去帮忙。” 李少荃才刚准备出门,背后就传来一阵叱喝声。 “开什么玩笑!” 李少荃转过身,发现披着一件外衣的李秋红站在身后瞄着周勇,眼神十分犀利。 “这件事与我们无关,用不着跟其他人瞎搅和。周勇警官,你有没有搞错啊?” 周勇低下了头,就跟恶作剧被逮个正着的小孩一样的狼狈。 “李少荃可是卫生院的院长。身为一个院长,怎么可以让医院唱空城计呢?李少荃不在的时候,万一需要急诊的病患被送了进来,你叫谁出去看诊?这个责任你担得起吗?” “这个……是……不好意思……” 周勇显得十分惶恐。 “若是来请教少荃的意见,那倒还说得过去,想不到你居然要少荃去帮忙搜山。卫生院院长是何等身份,这点小事还轮不到我们出马。” “老夫人,您误会了,我只是来问李院长有没有见过陈若怜而已。这么晚了还前来打搅,真是不好意思。我先告辞了。” 周勇忙不迭的低头致歉,抬起头来,只看到李少荃脸上挂着充满歉意的苦笑。他背对着李秋红向周勇比了个不好意思的手势,会意过来的周勇报以尽在不言中的微笑。 “老夫人,您请休息,我这就告辞了。” 再度鞠躬行礼之后,周勇连忙走出李家的大门。 ...... 一切正如神谕所示,他被赶下山丘,漂泊于荒野之中。 在他的主观意识当中,身旁的母亲化为的怨灵无疑是诅咒的代名词,而那惨遭他遗弃的尸骸更是罪孽的铁证。即使再怎么不愿,他也不得不带着母亲流浪在寸草不生的死地之上。 在看不清面目的妖邪叫嚣的黑夜,他只能不发一语的从众多鬼火身边垂首而过。化为怨灵的母亲始终占据着视野的一角,他踩着红褐色的冰冷尘土缓步向前。 终于,邪灵们充满揶揄的喧哗逐渐远去,大地沐浴在刺眼的白光之下。泥土的微粒在拂晓的温暖之下露出清晰的纹路,这时他才发现身旁的气息逐渐远去。最后终于消失不见。 一望无际的天地之间,只剩下他独自一人。 妖邪们失去了踪迹,弟弟也消失了身影。 举目所见尽是荒芜的死地,以及阴沉的天际。黑褐色的起伏一直延伸到地平线的彼端,黝黑的乌云低垂,仿佛沾满泥水的绵羊。曙光照在阴森诡异起伏不定的云层之上,在地面留下一块块不祥的阴影。 大地的起伏死气沉沉的头尾相连,天际的乌云生气盎然的蠢蠢欲动,在生命与无生命之间的狭长间隙彷徨流浪的,就只有他一个人而已。经过了一个晚上之后,他依然看得到身后翠绿的山丘。阴森的乌云在山丘上方形成漩涡状的缝隙,灿烂的阳光毫不留情的从缝隙当中洒落一地。 即使走得再远,耀眼的光柱还是让他清楚的看见翠绿的山丘、耸立在山丘之上的城墙、甚至是位于丘顶的城市。浮现在黯淡无光之中的乐土令人睁不开眼睛。刺眼的翠绿、刺眼的白色城墙,城市上空还不时出现淡淡的光辉。 那里是他不得归的故乡,是化为怨灵的母亲永眠的土地。然而他却只能站在荒野,痴痴的望着遥远的故乡,将自己当成大地的起伏所形成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