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夜谈
从兰若观前的庭院往下望去，整个村子笼罩在一片黑暗中。家家户户生起的火堆早已熄灭，回家的死者和迎接死者的村民全都沉浸在梦乡之中，除了一户辗转难眠的人家之外。点点灯火当中也包括了遭逢不幸的那户人家，林致远仿佛从窗口看到孩子的遗体身边围绕着亲爱的家人，陪伴爱女渡过最后一个晚上。彻夜不熄的烛光和线香代表着家人最后的庇护。 一想到陈向忠、许悠以及祖父陈建国的悲痛，林致远心头顿时一沉。白发人送黑发人无疑是人世间最惨痛、也最令人不忍卒睹的的悲剧。林致远带着一颗抑郁的心，缓缓的走进道观后的墓地。 对林致远而言，墓地并不是什么有所忌讳的场所。墓地固然是死者长眠的地方，然而林致远却觉得这里就像是自家客厅一样的自在。寂静的墓地里面半个人也没有，这里总是空无一人。 打开手电筒后，林致远沿着羊肠小径穿过墓地来到位于兰若观西北方的树林。急倾而下的山坡直通木材厂，然而在月落西山的现在，看起来却更像是通往黝黑阴暗的无底洞。山坡的边缘有一条樵夫开辟的小径蜿蜒而上，沿着小径可以前往西山，一路上还能将山脚下的木材堆积场尽收眼底。 脚步跟着手电筒的灯光一路前进，林致远在脑海中琢磨“他”母亲之死，思绪却不禁飘向陈若怜的去世。林致远无法不去思考早逝的陈若怜到底失去了什么，或许也是因为陈若怜真正的死因至今仍是一个谜，因此林致远才会觉得无法释怀。陈若怜失踪的第二天，李少荃前往陈向忠家替她看诊。当时李少荃判断陈若怜只是轻微的感冒加贫血，想不到三天之后，陈若怜就离开了人世。陈若怜的母亲许悠似乎对李少荃十分不谅解，李少荃在守灵当晚前往吊唁的时候，许悠一直紧绷着一张脸。 每个人都有犯错的时候。李少荃只是个普通人，难免也会犯错。即使行医多年的他并未发生过重大的医疗疏失，也不代表他是个零缺点的医生，大错不犯小错不断绝对是李少荃的最佳写照。林致远虽然对这点了然于胸，内心还是感到有些疙瘩。这种疙瘩并不是针对李少荃而来。林致远知道这位多年朋友是个尽忠职守认真负责的老实人，向来不会怀疑他的专业能力，毕竟他原来是省城医院的内科医生。林致远只是觉得如果大家都不犯错，陈若怜的死就是可以避免的悲剧。毕竟她的死实在太没道理，也太不寻常了，林致远实在难以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 走了一段时间之后，前方的天际亮了起来。原本遮蔽天空的树林被铲平了一角，露出满天繁星。林致远所在的位置距离兰若观大约只有十五分钟路程，前方的树林座落着一栋建筑物，一间废弃的小屋。 附近的山区属于兰若观的土地，这一带的山坡地从未整理过，林貌跟其他地方的树林大相径庭。林致远脚下的小路直通西山的林道，不过现在会利用这条小路的人，大概也只有林致远一个而已。对于村民来说，兰若观的土地就是禁区，不是闲杂人等可以随便进入的。以前的老村长家的人就是看上这里隐蔽性，因此特意跟兰若观承租这块土地，还在这里盖了一栋小房子。如今村长家早已搬离了村子，无人的建筑就这样留了下来。 拨开沾满露水的杂草，林致远朝着别墅前的门廊走去。脚下的水泥地早已龟裂，绿色的杂草从缝隙当中钻了出来。门廊上方有个门檐，支撑着门檐的其中一根柱子已经倾斜，使得原本应该维持水平的门檐在空中高出一道圆弧，斜斜的倒向一边。 接近门廊的林致远在手电筒的亮光照射下，看到前方浮现出一道白色的人影。 “谁在那里？” 手电筒照向前方的人影，刺眼的亮光让转过身的孩子不由得以单手遮住眼睛。 “林道长？” “小倩”二字差点脱口而出，林致远却硬生生的吞进肚里。他不知道“小倩”之后应该接什么称谓。 “晚安。”孩子露出微笑。“林道长也出来散步啊？” “呃……嗯。你……” 小倩抬头望着眼前的建筑物，似乎没注意到林致远脸上为难的表情。 “这间屋子已经荒废啦？我到底跑到什么地方来了？” 林致远往孩子的方向踏出一步。 “这里是兰若观的土地。” “咦？这么说，我不该闯进来？” “不，没那回事。”林致远说完之后，下意识的瞧了左手腕上的手表。造型普通的米老鸭手表表面正散发出冷冽的荧光。“这么晚了还到山里散步？” “嗯。对了，这栋奇怪的建筑物是什么啊？”小倩手指着眼前那扇半开半掩、早已破损不堪的大门。“看起来好像是教堂。” 林致远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的脸上充满了疑惑。 “你的手电筒呢？你看得见路吗？” “放在家里。我没想到乡村的夜晚居然这么黑。” “你让开。”林致远催促着站在门廊的孩子进入屋内。“我还有另一只备用的，这只就借你吧。” 这时站在入口向内张望的孩子发出一声惊呼。 “难道这里是你的秘密基地？那我还是别打扰了。” “不是。”林致远的回答十分简短。他将放置在入口附近的备用手电筒拿了起来，打开开关之后，将手电筒交给小倩。“拿去吧。” “谢谢。” 小倩小心翼翼的走进屋子。接过手电筒环顾四周之后，小倩发现屋内有好几张布满灰尘、摆得整整齐齐的长椅，左右两面墙壁各设置了几扇细长型的窗户，正前方的高台看起来就像祭坛一样。 “这是什么地方？” “算是私人教堂吧。” 林致远挑了张长椅坐了下来。废弃多时的长椅还依稀可见木头的纹路，这都要归功于林致远时常到这里清理灰尘的功劳。正前方的屋顶一角已经崩塌，祭坛的右上方可以看见繁星点点的夜空。地面上长满了茵茵绿草，偶尔还会看到成堆的瓦砾，整个建筑物的内部全都被露水和虫鸣覆盖。 “这里真的是教堂吗？我不太相信。” 小倩拿着手电筒四处打量，最后坐在林致远的身旁。 “又脏又乱的。” “我不在乎，这里还有彩色玻璃呢。” 细长型的窗户的确镶嵌着五颜六色的彩色玻璃，然而玻璃上面所描绘的画面，却都不是圣经当中的场景。 “这些画真可怕。” 玻璃上的彩绘本来就很粗糙，有些还早就碎落一地，不过小倩以手电筒对准的彩色玻璃却可以很清楚辨识出上头的彩绘。总共有三个男人，站在中间的是个举着阔剑的步行骑士，前面跪着一个双手合十的农民，一具无头尸体就倒在身边。无头尸体的颈部断面不是特别清晰，整幅彩绘并没有看到离开身体的头颅。 林致远握住左腕上的手表，暗自出了口气。 “这的确是教堂没错。以前村子里住着一个怪人，他为自己在这里建造了一座私人教堂。” “真的吗？”小倩将手电筒对准其他彩色玻璃。 林致远点头。 “那个人离开村子之后，一样经常前往当地的教会，不过他并没有接受洗礼，不算是个正式的教徒。我想他的兴趣不是上帝，而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