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穷水尽
当客车跨越广东与湖南的省界时,顾纬越看见一个写着“湖南人民欢迎您”的牌坊,他才知道自己的脚步已经跨出了广东省。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去往的是一个什么地方。客车在郴州稍作休息,并中转了一部份乘客,他趁着这段时间去方便了一下,抽根烟什么的,便重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这趟郴州中转了不少乘客,直到车子再度出发,乘客的数量就只剩下不到原来的一半。 这郴州到底是什么地方?顾纬越用他惊世骇俗的地理知识去猜想着这个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听过的地名。不过很快他就发现自己这样的猜想很愚蠢,因为他连自己现在去的是一个怎样的地方也完全不知道。 不会又是农村吧?顾纬越再度发挥他那地理神算的功力。 可能是因为自己在农村死里逃生,所以一想到农村,他就有点头皮发麻。当时针越过午夜十二点的时候,客车终于抵达了这趟行程的终点站——雁城衡阳。 顾纬越下了车,四处看了一下,回头问那车上的司机:“大哥,这里就是衡阳了?” “是啊。”司机回答道。 看着道路两旁的老民房、银行、商铺、沥青马路,还有肯德基,顾纬越偷偷地松了口气,虽然这里不比广州热闹,不过还好——这里不是农村。 并不是说他对农村有着什么特殊看法,只是自幼在城市中长大的他,早已习惯了城市中的拥堵,农村的空旷反而让他毫无安全感。再说,农村嘛,村前村后谁不认识谁?哪怕是杀一只母鸡放在饭桌上,也能认出是谁家的,他大大的一个外乡人往这农村一放,能不引人注意吗?相反,灯红酒绿的城市混杂着五湖四海的人,就像那个谁唱的歌,每个人都只是每个人的风景,谁会去留意谁? 顾纬越看了看表,快凌晨一点了,终于过了有生以来,最难熬的一天。 伸了个懒腰,得好好想想这落脚点的问题了。不过话说回来,这衡阳听起来有点耳熟,好像在什么武侠片里听过。顾纬越漫无目的地在街上瞎逛,来到一家已经打烊的旅行社门口,看到那张贴着各种旅游信息的橱窗上挂着一张本地游的海报——五岳独秀!南岳衡山!两天一夜特价游,带您领略中国五大名山之一的壮丽风景。祝融莹光,五圣朝龙,震撼你视听的非凡享受! 顾纬越头一侧,南岳衡山?不就是那个尼姑派的衡山吗?衡阳……衡山……靠!原来我到了尼姑派的地方——他甚至把恒山和衡山混淆了。 可能许多人都不知道,衡阳比湖南还要早得其名大约五百年。 衡阳作为湖湘文化的发源地,又依着衡山的回雁峰,其旅游业可是让许多大都市望尘莫及。再者,衡阳更是国家的工业基地,大大小小,轻重工厂都在这里设厂生产,造就了衡阳在全国的工业地位。 而这里的主角,无疑就是南岳衡山。巍峨七十二峰傲视岭南群山,令无数文人墨客为其秀丽之容所倾倒,纷纷为其吟诗献赋。曾被贬柳州十年的唐代著名文学家柳宗元,在被诏返故乡长安路过衡山回雁峰的时候,也借回雁峰作诗,曰:“晴天归路好相逐,正是峰前回雁时”以表达自己的喜悦之情。 顾纬越借着路灯,细细读着那海报上的介绍,想到人家柳宗元路过这里的时候是回家,而自己路过这里的时候却是逃亡,遂“切”了一声,自言自语道:“这古人都是些喜欢舞文弄墨的家伙。心情好的时候,就算看见大便也能赞颂一番。” 他没有心情再研究那旅行社的海报,转身离去,却见冷清长街上,有一个孤零零的霓红灯牌在亮着。这灯牌上面原本挂着四个字,但其中的一个字可能因为断路了而亮不起来——湘……宾馆。顾纬越走近一看,才发现那个缺少的原来是个“江”字。 这家宾馆比街上也热闹不到哪去,可能是因为暑假已经过了,旅游业又重回淡季,要不然那旅行社都不会搞什么本地特价游了。 顾纬越走到柜台前,一个男人正趴在上面睡觉。他轻轻地敲了一下桌子,男人猛地醒来,还把刚流出来的口水吸了回去:“是要住店吗?” 他点了点头,一边掏钱包一边说:“是的,麻烦给我一间最普通最……”这时候,他愣了,因为在他原来放钱包的裤兜里现在竟然空空如也。 这又开什么安理会玩笑啊?顾纬越马上给自己来一个搜身,顿时傻了!他眼睛瞪得老大,不停地在身上搜来摸去,敢情是不愿相信自己的搜身结果。可这还有什么地方好搜呢?没有行李,身上的衣服就算把裤叉都算上,也就不过区区三件。 男人一脸睡意未醒地看着很是邋遢的顾纬越东翻西翻也找不出个大洋,脸色就很不好看了。 “对不起,我……钱包丢了。”顾纬越最终还是接受了事实。 男人斜眼看了一下顾纬越,把刚翻出来的入住登记本扔到一边,重新趴到柜台上,说道:“吃饱了撑着。”顾纬越脸色黯淡,离开了宾馆。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走,抱有侥幸的目光在地上来回循视,心里琢磨着这钱包到底是在哪丢的。可当他再次来到旅行社门前,他就放弃了。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看着四周已经关门的大小商铺,这冷清的长街上,与他作伴的,就只有那个孤零零的“湘……宾馆”。 毫无疑问,今天晚上得睡街上了。顾纬越原本还打算找家宾馆下榻之后,就去寻些吃的。现在好了,睡在这大地之母的怀中,吃着上等天然西北风,这能不说是帮主级别的享受吗? 他找了个比较干净的巷口,靠着墙边坐了下来。莹莹而亮的路灯仿佛射穿了他的瞳孔,不知不觉眼眶便湿了。 这盈眶之泪夹杂着太多东西了,是感叹还是感悟?是追忆还是追悔?他懒得去分,更懒得去拭擦眼泪,只任由晃动的泪水把眼前的一切模糊。 路灯的光线被泪水折射出无数道尖锐的寒光,甚是耀眼。就在此刻,一个人影从远处缓缓而至。 顾纬越以为是路人,没作理会,可是那人却走到他跟前低首细语。他抬头一望,只见那人的长发在风中飘拂,一身雪色连衣裙微翻波浪,旖旎动人,像是没带半点尘垢。 他看不清对方的样子,只知道对方语细如丝,念念有词。 “对不起,小姐。我听不见你在说什么。”顾纬越说道。 “……” “我不是乞丐,我只是丢了钱包,你不用施舍于我。” “……” 顾纬越没有再说话,只是侧过脸去,闭上眼睛装睡觉,好让这奇怪的女人离开。 可就在这时,他感觉到那女人在自己跟前慢慢地蹲了下来,感到她的气息越来越近。他想看看这女人到底要搞什么,可他却惊恐地发现,自己竟然全身动弹不得! 他铆足了全身的劲,可别说扭头,就连眼皮也没能撑起半分! 寒意沿着后脊直透脖子根,鸡皮疙瘩马上从头顶一直冒到脚后跟。他栗栗危惧,仿佛感觉到女人的长发已经在面前张牙舞爪。这是怎么回事?她是人是鬼?到底想怎样? 可是顾纬越没有想到,女人竟然在他脸庞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就是因为这口气,让他原本绷紧的神经立即放松了下来。 这气息,太熟悉了。 顾纬越只想张开眼睛看看眼前人,他不奢求太多,仅仅是想看看,可他娘的眼皮就像牵着两个大铅球,沉重无比。 “你太傻了……”顾纬越终于听见女人说的话。 “太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