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出使
马腾韩遂的驻地在岐山附近，途经李傕郭汜叛军活动的地区，为了安全起见，刘备化妆成了一个卖草鞋的小贩，骑着一头毛驴昼伏夜出，连日赶路，终于秘密的来到了马腾韩遂的军营。 还未等靠近营地，早有一队骑兵从军营里出来拦住了刘备的去路。其中一个什长模样的人凶神恶煞的问刘备道：“什么人胆敢私闯军营，不要命了？” 刘备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不慌不忙的从怀中掏出诏书，高举过头，朗声说道：“涿县刘备，奉天子诏，来见马寿城、韩文约二位府君。” 那个什长一愣，上下打量了一番刘备。虽然刘备看上去衣着简陋，连日赶路还有些蓬头垢面，可浑身散发出来的那种气势却是无法掩盖的，一看就不是普通人物。 什长态度倒有些恭敬起来，拱手说道：“阁下稍后，容去禀报。”说完，向左右使了一个眼色，命部下看住刘备，自己转身返回了军营。 马腾韩遂此时正在营帐里讨论当前的形势，听到手下的什长进来禀报有朝廷的使节在营前求见，不由得一愣，相互看了一眼，马腾开口问那个什长：“来了多少人？” “一个人。”什长答道。 一个人？马腾不由得沉吟了一下。当前局势如此紧张，这个人敢独自前来敌方阵营，也算是颇有胆略。马腾在心里赞许的点了点头。 韩遂在一旁冷声说道：“此人必是朝廷说客，前来劝我等投降。不如派人将他一刀斩了，也落得耳根清净。” 马腾摇头道：“此人敢独自前来，也算是颇有些胆色，不如让他进来听听他说些什么。” 韩遂在马腾想要见一下，也没有反对，只是轻视的一笑，道：“寿城如此说，我倒要看看朝廷会派来什么厉害角色！” 韩遂吩咐兵卒在军营内搭起了火堆油锅，然后命那什长将刘备带进来。 等什长再返出军营去找刘备的时候，眼前的一幕却让他愣在了原地。 那个叫刘备的使节正坐在了一块青石之上，自己那些负责看守他的部下围在他的旁边，人人脚上一双新换的草鞋。刘备还一边编着草鞋一边和旁边的兵卒搭着话。 “多大了？”刘备问着一个稚气未脱，明显还是个少年的士卒。 “十六。”少年士卒老实的回答道。 “家乡哪里的啊？” “金城。” “家里还有什么人？” “我娘。” “想家吗？” 少年士卒沉默了一下，然后重重的点了点头。 “想！我想我娘。自从家里的地被人占了，我爹又被官府恶霸逼死之后，我又来了军伍，家里就剩下娘一个人了。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想来也是没有了。” 少年士卒说着忍不住掉下了眼泪。 刘备将手中的编好的草鞋递到了他的手中，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他说：“不会的，你娘一定在家里等着你回家呢。来，先试试这草鞋合脚不。” “这些年，那些当官的各个贪污受贿，强取豪夺，根本不把我们当人看。”受到少年悲伤气氛的感染，另一个中年士卒义愤填膺的说道。 “是，尤其是不把我们羌人当人看。”另一个明显是少数民族的士兵也插嘴说道。 一时间，大家群情激奋，纷纷指责官府贪污**。刘备也趁机跟着说道：“我年轻时在安喜县当县尉的时候，也痛恨那些贪官污吏横行。有一次县里来一个督邮向我索求贿赂，我不肯给，他就威胁要禀告朝廷撤我的职。县里的老百姓到他那里替我求情，反被他打了一顿。我气不过，便把他绑在了树上，好一顿鞭子，打得他哭爹喊娘。” 刘备的话逗的大家哄堂大笑，那个羌族士兵连连叫好道：“痛快，实在太痛快了！” 那个中年士卒不解的问道：“既然刘大哥你打了那邮督，怎么还能成为朝廷的使节？” 刘备答道：“那是因为当今天子年少有为，英明睿智，不介意我乃避罪外逃之人，赦我前罪，破格提拔我为军师令，这才让我能代表朝廷出使这里。” 刘备的话让周围的西凉士兵都沉默了下来。这些兵卒大都是受官府压迫才走上叛乱道路的，骨子里他们仍还是农民，没有什么大志向，谁也没想过要靠造反让自己飞黄腾达。相反，这些人对自己的将来都持一种悲观的态度。毕竟这种提着脑袋过日子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出路。 而刘备的话却让他们看到了一丝希望，朝廷对他们这样的人并不是非得赶尽杀绝，像眼前这个草鞋编的又快又好的刘大哥就得到了朝廷的赦免，还出任了大官。虽然这些西凉兵卒的心底并不奢望能和刘备一样被封官赏爵，但只要朝廷能赦免他们的罪行，复为良民就好。如果再有几亩薄田糊口，那就更好了！ 刘备见周围的兵士都有些意动，便趁机大声的说道：“其实朝廷颁布了不少利于我们百姓，团结羌氐兄弟的善政。都是那些贪官污吏歪曲了朝廷的好意，才逼迫百姓们揭竿而起，沦为贼寇。” “刘大哥说的对，我们村的一个老先生就曾经说过，皇帝都是好的，坏的都是中间的那些大臣。”少年兵卒随声附和道。 “对，都是中间那些狗官捣的鬼。”那个羌族士兵也跟着吼了起来。 一时间大家群情激奋，纷纷大骂贪官误国鱼rou百姓。 在一旁的那个什长已经看蒙了，他实在搞不明白自己只是出入军营那么一小会儿，自己的手下怎么都变得跟那个朝廷使者关系那么好了？瞧着此时的形式，就算那个使者振臂一呼，自己的手下都有哗变跟他跑了的可能。 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难道像大良先师张角那样会迷惑人的法术？ 什长百思不得其解傻傻地呆愣在原地，甚至忘了韩遂叫他带使者进军营的军令。还是刘备偶然间抬头看见了他，目光和善的一笑，问道：“小哥出来，可是因为马韩二位府君愿意见我了？” 什长躬身一礼。“我家主公请先生进去。”什长不觉间对刘备的态度更加的恭敬了。 “劳烦小哥前头带路。” 刘备站起身整了整衣冠，跟着什长走进了军营。围着他的那一对兵卒见长官前来，总算恢复了原有的组织和纪律，纷纷立正站好，拥着刘备一起走入了军营。只不过跟在刘备后面的样子仿佛是他的亲随卫队一般。 走进军营，刘备看到营地里已经搭起了火堆和油锅沸水，不过刘备心里想来这些准备可并不是马腾韩遂准备请自己吃饭。 对于马腾韩遂摆出的一副磨刀霍霍的样子，刘备还是表现的异常镇定，目不斜视，昂然走进了中军营帐。 营帐里各分左右已经站满了叛军的将校，每个人都面目狰狞，几欲噬人。中间的长案后左右各坐着两位将军。左面的那个将军身体雄壮，面宽口阔，对着刘备摆出一副冷峻的面孔。右边的那个将军则略微偏瘦，皮肤黝黑，倒八字眉下一双利眼射出寒光，死死地盯着刘备。 刘备猜到此二人便应该是马腾韩遂，虽然还不知道他们谁是谁，不过还是在心里暗自惊叹此二人果然是当世英豪，怪不得朝廷屡次征讨仍不能将其消灭。 刘备打量马腾韩遂二人的同时，马腾韩遂也在同时观察着他。第一眼望向刘备，马腾就有一种异样的感觉。眼前的大耳臂长的朝廷使节面相和善，目光柔和，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仿佛就像是他的旧友或家乡的邻居让他有种说不出的亲切感。 虽然心里暗暗惊异，不过马腾脸上还是佯作厉色，冷声问道：“来者何人？” 刘备拱手一礼，答道：“在下乃大汉北军军师令刘备，敢问阁下二人可是马腾韩遂二位府君？” 马腾冷哼一声，说：“某正是马寿城。” 那个黑瘦的将军也开口道：“某是韩文约。” 刘备露出一副亲善柔和的笑容，高举诏书说道：“备奉天子命，前来宣诏。” 马腾猛地瞪圆了双眼，厉声说道：“果然是朝廷的说客，仗着巧言令色来乱我军心。来人，推出去烹了！” 左右兵卒诺的一声，上前拽住刘备就往帐外拉。刘备丝毫没有挣扎，更没有出言反驳，只是面带微笑，任由兵卒将自己拉出帐外。 马腾见刘备的脸上毫无惧色，心中暗暗惊异，眼见着刘备即将要被拉出营帐，急忙又叫住了兵士。 刘备又被推回了营帐中间，脸上仍是那古井不波的笑容。 马腾好奇的问道：“你不怕死？” 刘备道：“怎么不怕，只是在下知道马府君和韩府君根本不会杀了在下。” 这时一直在一旁默然无语的韩遂忽的哈哈大笑一阵，转而戛然而止，目光阴霾，森森的问道：“你倒怎么知道我们不会杀你？” 刘备正色的说道：“二位乃是大汉忠臣，怎么会斩杀朝廷来使。” 马腾听到刘备的话后也哈哈笑了起来，说道：“我等与朝廷多有交战，被朝廷视为反叛，怎么会成了朝廷的忠臣？尔之谬论，荒唐可笑。” 周围的将校也跟着凑热闹的讥笑起来，刘备却丝毫不以笑声为意，而是将脸扬起了四十五度角，看着帐顶，眼含泪光露出一副悲天悯人的伤感状。 看到刘备如此马腾韩遂二人反倒笑的越来越尴尬了，最后二人不得不停止讥笑，不解的问道：“尔如此是何意？” 刘备这才收回仰望上方的目光，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说道：“马府君原本是马伏波（马援）之后，大汉将门功勋之裔。而韩府君更乃金城名士，曾举孝廉，并在京师献计与大将军何，谋诛十常侍。二位原本都是忠心大汉，只是被迫从贼，朝廷又怎会不知？就连陛下提及二位将军，都时常叹息：‘卿本佳人，奈何为贼！’” 刘备的话几乎说到马腾韩遂的心坎里去了。他二人确也不是下生就想当叛贼反叛朝廷，诚如刘备所说有些被时事所逼。回首当初，他二人也怀揣着赤子之心，有着匡扶大汉，建功立业的理想与抱负。只是生在乱世之中身不由己，事到如今也无法回头。 想到这马腾韩遂二人不由得低头内心一阵唏嘘。须臾，马腾抬头又问道：“我等与朝廷仇怨甚深，朝廷真的愿意真心放过我等？” 听到马腾的声音中已再无厉色，韩遂也在沉吟思考，刘备明白他二人已经意动，更加把劲的说道：“当今天子年少聪慧，早知二位的忠心，所以才让在下持诏前来，希望二位能早日回归大汉。临来时，陛下还托我带话与二位府君：马寿城、韩文约身为大汉子民，深陷贼众多年，身不由己，无可奈何。大汉竟未及解救，实乃朝廷之错也！朕痛之，愧之。” 话说到这份上，马腾韩遂不能不感动了。朝廷意思基本上把他们当成了误入歧途的少年，殷切的希望他们能够重回正道，回归大汉的怀抱。 韩遂在一旁大生知己之感，叹了一口气说道：“普天之下，竟还有人知道我等苦楚？” 马腾更是激动的站了起来，上前拉住刘备的手，眼圈发红的说道：“陛下之言，我等更加羞愧难当了。” 说着，又拉起了韩遂双双拜伏于地，齐声说道：“马腾（韩遂）听诏。” 刘备满意的点点头，展开诏书从头到尾的宣读了一遍。 如果说刚才刘备的话拉近了马腾韩遂与朝廷的感情，而这份诏书的内容则彻底让他二人靠向了朝廷。 马腾韩遂二人都不是甘于平庸之辈，他二人对朝廷仍保有感情，可仍然没有马上投降朝廷的原因就是希望能够捞取资本，待价而沽。而朝廷开出的条件相当有诱惑力，让他二人从被朝廷通缉的叛贼一跃成为了牧守一方的诸侯，这种待遇让马腾韩遂不得不动心。 接过刘备手中的诏书，两人又仔细的看了一遍。看完后二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马腾态度恭敬的对刘备说道：“陛下圣恩，我等感激不尽。刘使节先下去稍歇，我等商议后在做决定。” 虽然马腾韩遂没有肯定的给刘备答复，可刘备已经看出他二人在心里已经完全接受了朝廷的招安。表面说再做商议也不过是走个过场，估计今晚便会有所答复。故而刘备也不再说其他，任凭马腾高声唤来了帐外的兵卒。 刚才那个引刘备进来的什长应声走进营帐，马腾对他说道：“带朝廷天使下去休息，好生安排不得怠慢。” 什长看了看刘备，又看了看马腾韩遂露出的和刚才他属下兵士同样的亲切崇敬的神色，内心的震惊和对刘备的敬意已经无可附加了。 刘备仍是他平易近人的表情，微笑着对他说：“小哥，又要有劳你了。” 什长引刘备出去后，马腾韩遂开始讨论起来。对于接受朝廷的招安，两个人基本上没有异议，只是韩遂提出来他们接下来应该配合朝廷，袭击李傕郭汜的叛军，在他们背后来那么一刀子。而马腾对韩遂的提议犹豫了半天，还是否决了他的提议，摇头说道：“李稚然（李傕字）对我等不薄，我等受朝廷招安已是不妥，岂可再做这背义之事？” 韩遂见马腾反对，也没有坚持己见。傍晚时，两人再次将刘备请了过来，表示愿意接受朝廷的任命，不过他们想即可赶赴驻地，为朝廷守卫边疆。 见马腾韩遂愿意接受招安，刘备的任务也算完成了。至于他们不愿意对付李傕郭汜等人，天子也没有强烈要求他们那么做，只是吩咐刘备见机行事，对他们也不要过分逼迫。所以刘备也没有对此坚持。 马腾韩遂见朝廷也没有坚持让他们与李傕郭汜交战，倒也喜出望外。而后设宴款待了身为使节的刘备。由于已成为了朝廷的命官，再加上刘备个人魅力的感染，马腾韩遂在席间对刘备的态度倒也亲密了不少。 刘备向来豪爽，好结交天下名士，对于马腾韩遂主动热情也是来者不拒，谈笑风生间推杯换盏，和马腾韩遂也开始称兄道弟。 酒过三巡之际，马腾扭捏的向刘备提出了一个难处，那就是朝廷要求他遣家眷入京为质的要求。 马腾并不是不知道朝廷这个要求是为了大家好，可使朝堂与地方互不相疑，各自安心。可马腾的长子马超从小就长的面如粉玉、眼若流星，端得是一个俊俏的好儿郎。如今已是舞象之年的马超在进入青春期后身体的成长日新月异，更变得虎背熊腰，器宇轩昂，颇有一代猛将的潜质。心里对马超异常喜爱的马腾舍不得马超入京为质，希望他能在自己的身边成长。 刘备明白朝廷的意思是要求马腾全家入京，不过关系变得很铁的马腾大哥既然求到了自己，刘备这位“玄德兄弟”自然也要帮着想想办法。 其实在日常的接触中，以刘备对刘辩的了解，以及明白刘辩迫切剪除西凉叛军羽翼的心情，如果马腾朕的张口向刘辩要求的话，刘辩也不一定就会拒绝。 故而刘备先是故作为难的低头沉思了一会儿，然后才缓缓的宽慰马腾道：“其实当今天子最是宽仁治国，马大哥的要求并不是完全不行。只是不知道朝廷大臣会不会产生疑虑，横生枝节。不如马大哥修书一封由小弟呈给陛下，陈述详情，小弟在在旁边周旋进言，此事应该不会有什么困难。” 听刘备如此说，马腾自是感激不尽，竟起身一礼，谢道：“那有劳玄德兄弟了。他日玄德兄弟有事，我马寿城甘受差遣。” 刘备听完正色的说道：“马将军此言差矣，备之所以帮你，于公，乃是你我同为大汉臣工，理应守望相助共扶社稷；于私，我一向敬佩马将军为人豪爽豁达，对大汉也忠心耿耿，故而倾心结交，并不是想对将军有所图。将军若是想回报，那就回报天子与国家，好好的牧守一方。” 刘备的话义正言辞，说得马腾大感惭愧，不由得和韩遂都在心里钦佩刘备的高风亮节和对汉室的赤胆忠心。对他的态度越加的恭敬亲密。 刘备的话让马腾放下了心里的石头，人也倍感轻松，三个人接下话题已是无关政事，天南海北的聊了起来。一直喝到深夜，三人才酩酊大醉，尽兴而归。 翌日清晨，马腾韩遂依刘备之言，各自修书一封，备述降顺之情，由刘备带回去呈给天子，两人则带着兵马返回了凉州。 （未完待续，敬请关注下一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