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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溪镇(100)

    人命要是不值钱,这世上还有什么东西是值钱的?可人伢子手里一个健全良好的小丫头不过卖一两到一两三钱银子,若是面容姣好模样清秀的可能还得加价到二两,一年下来就算卖出去一百个小丫头顶了天就是二百两的收成,甭提家里有地的地主老财甚至是县里的县官老爷,这些钱在人伢子手里不过是沾着臭气的脏银子,出门买个豆腐恐怕都会被戳着脊梁骨大骂一通,怎么能比得上那些高高在上的老天爷?都是吃着人血馒头,他们总是吃的腰肥体壮,还喜欢蘸一些大酱,人伢子忍着断成两截的脊梁骨和碎成沫子的膝盖,却也靠着人血捏把捏把捏了一大把银子,穿的干干净净,冷眼一看还真有些人的模样。

    可人命要是真的值钱,一块破石头能卖一千两,喂了些松子的鸡鸭鹅能卖二十两,就是哪家人兴致来了挥毫泼墨写写画画也能叫得出几百两的天价来,后来连人伢子都干不下去这一行了,老爷家的家仆来人伢子这里买丫头,却发现人伢子推着一个小推车,满头都是烂菜叶子烂倭瓜,老婆孩子用床单顶在脑袋上,床单朝外的一面臭气熏天,谁都想不到里面居然还包了两个人。

    仆人跟人伢子也算是老相识,想来仆人还是那年人伢子给卖进贵人府里去的,今儿个借着公事也算来看看老朋友,对此,他还提溜着一壶酒,这是他用今儿个月钱特意省下来的,可他刚刚出了府中小门,却在七扭八歪的拐巷中看见了拖家带口狼狈不堪的人伢子。

    “怎么了?”仆人问道。

    “出门让人砸的,一群孩子趁着俺将家什物件往车上装的时候砸了俺一身,俺怕媳妇儿子再被人弄成这样,就弄了个床单给娘俩盖头顶上了。”说着,人伢还回头瞅了一眼肮脏不堪的床单:

    “可这路上还是被砸了一通。”

    “咱问的不是这个,咱是问你这是要干什么去?”

    “哦......这不....这些年也攒了不少银子,准备回老家买块地种粮食去。”

    “好好的,怎么就走了呢?”仆人一脸诧异:“若是以后主子家里却丫鬟小厮了,没了你这个熟人,咱还去哪里买?”

    仆人自觉着这话没什么问题,可这话确实没什么问题,也许是人伢子这么些年过得油滑,多了个心眼,这话怎么听着都觉着是刺耳,好像在骂他八辈子恶人一样,可人伢子低头习惯了,挨骂也不过就是眨眼的事儿,所以他也就是习惯性的摆出一副笑脸来,屁都没放。

    “要不,你有什么难处跟咱说,咱去求主子,让主子给你长脸,如何?”

    “别啦别啦!可别麻烦贵人!”这话一说人伢子就觉得自己脊梁骨还是疼,那张笑脸顿时抽搐起来,赶忙说道:

    “咱就是个平头百姓,可麻烦不起贵人!”

    人伢子可怕死了呢!要不然怎么这时候要拖家带口跑回老家去?就生怕什么时候被老百姓给活活打死,家里媳妇儿子背上一辈子都洗不掉的骂名!

    儿子好歹还认识些字,能在人伢子写卖身契的时候帮帮忙,认字就是会读书,人伢子还盼着儿子长大考个秀才回来,也算是让涨了家里祖宗的脸!

    可别等到他下地狱的时候被老祖宗指着鼻子骂,好像铲了自家祖坟似的。

    “就是最近丫头们又不值钱了,一个个的行价还不到一两银子,况且孩子也长大了,想找个私塾送他去学书本去......”

    “又降价了?不到一两可还行。”仆人说这话时的语气让人伢子听不懂,他好像还戴着一副有些高兴的模样,可声音里却满是同情。

    这是同情自己呢?

    “真是苦了你了,这世道太乱,你可是要在路上小心些啊!”

    “哎!多谢爷!您放心,俺家就是个小山沟里,没啥乱的。”说着,人伢冲着仆人弯腰低头,要趁着这话的功夫挥鞭子就要赶着拉车的驴走。

    也的的确确是走了,仆人瞅着他去意已决,心里想着没了这个老熟人,去别的人伢手里买丫头的话还不知道自己能剩下多少铜钱来....

    也就是带着一副不高兴的脸,仆人也没跟人伢子多说什么,自己该说的都说过了,还能说什么呢?每当说起大公子的时候,老爷总是会说:随他去吧,而今个仆人自己算是也体会到了这四个字的意思,随他去吧,流水的人伢,铁打的世道,哪年哪月都有卖身的丫头小厮。

    哪年哪月都有却丫头的公子。

    想到这儿,仆人倒是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也不管那走的缓慢的驴车和满身腌臜的人伢,转身朝着另一处人伢家走去了。

    后来人伢子花了两三个月才走回老家的山沟子里,老家的人也不晓得人伢是干什么的,只晓得人伢在外面挣了钱,回家买了大块大块的田地,还将自己的儿子送进了私塾,后来趁着外面大乱而山沟子仗着地势偏僻,居然一点贼人都没跑到这里来过,人伢子又花了半辈子攒钱攒粮,居然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小地主!

    就这么,人伢子家里一代代的传下去,而人伢子过世的那一年嘱咐家里子孙,后代一定要积德行善,就这么,人伢子家里出了不少善人,久而久之,他家居然成了远近闻名的善人家,不管是大清晚些年头,还是民国,人伢子一家照样安然无恙的活了下来,直到新中国建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