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不善(完)
见丈夫态度坚决,曼君默默抹去泪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你们谁都不用去,我自己一个就够了!”阿昆夫妇瞠目结舌地看着说出这话的雪谣,“反正我也活腻了,早就想去见爸妈了。” “不行!”曼君嘶哑的嗓子大喊,“你要是有什么不测,我怎么向爸妈交代!” “你有丈夫,又快有孩子。眼下这里,就只有我孑然一身。所以,需要跟爸妈交代的人不是你,而是我。”雪谣话没说完,人已经奔到二楼。 阿昆夫妇就这样看着她一个刚满十八的花季少女只身冲往敌阵,一时竟头脑空白,没了主意,唯独小霖在不停地叫唤着“谣jiejie”,但他的声音都被枪声覆盖了。 其实夫妇二人心里面都清楚,如果牺牲一个能救回所有人,雪谣恐怕是最合适的牺牲者。他们一方面不愿去想这个自私的结论,一方面却又控制不了自己去想。他们挖空心思,想找个更加冠冕的理由来解释自己为何至今仍站在这儿无动于衷,可找来找去,却只找到让他们无地自容的借口。 可这不是人之常情吗?站在丈夫的立场,妻子自然远比妻妹重要;而站在妻子的立场,尽管手心手背都是rou,但毕竟还是有厚薄之分。 而当meimei的也实在太聪明,聪明得把这层关系一眼看破。她本可以假装糊涂,可是她一想到jiejie与姐夫二人心中天秤的偏差——一种情况越艰难就会越明显的距离——这份糊涂她是万难假装下去。 “他们只是不好意思开口叫我去当炮灰罢了。”这个念头反复纠缠着她,狠狠地拧住她的心,让她感觉每一次迈步都异常沉重。 她很想哭,当她掩身在二楼拐角的时候,眼泪差点就滑了下来。可她却生了一副倔强如牛的脾气,又正处于青春的叛逆期,只觉得眼泪太损尊严,便强行把泪水忍了回去。但她在心里对已故双亲的呼唤,却彻底出卖了她的脆弱。 她在想,自从四年前爸妈离去之后,她就没再担当过谁的心中第一。尽管jiejie仍是很疼爱自己,但随着jiejie有了丈夫,怀了孩子,她便感觉到自己在jiejie心里面的地位日益被姐夫和未出生的孩子所分薄。她明白,在一般情况下,jiejie是宁愿牺牲自己也绝不会让她冒一丝危险。但如果这个选择必须建立在姐夫、未出生的孩子和自己三人之间…… 她突然从拐角处探出,举起手枪,朝其中一名伏在窗口,朝梁叔射击的敌人就是一枪。她甚至不知道二楼到底有多少敌人,莽莽撞撞就冒出来开枪,因为她早已心乱如麻,只想尽快引开所有敌人的注意力,好让其他人逃生。 她根本想都不用想也知道jiejie会作何选择。所以,她不等任何人作出选择,自己就先选择去饰演这个牺牲者。这起码让自己的心好过一些,哪怕是死也死得伟大一些。因为这是自己的选择,怨不得别人。 敌人就在眼前,而她却兀自胡思乱想。她的心思全然不在战斗上,更没想过下一秒自己就可能脑袋开花。二楼的敌人却迅速进入状态,哪怕面对的只是一个刚成年的女孩,也摆出一副狮子扑兔的架势,以餐桌餐椅作掩体,伺机还击,而她还在傻乎乎地朝着桌子椅子开枪。 好想再回味一下那种感觉——她暗自寻思着——那种被别人放在心头、捧在掌心的感觉,就像当年爸妈对自己一样。哪怕只是一天、一个小时、甚至是一分钟也好。这世界还会有这样一个人吗?还能遇见吗? 当打光第一排弹夹的时候,她的肩膀也跟着传来一阵剧痛。 那实在太痛了,子弹洞穿了肩膀,她甚至感觉到骨头已经裂了。而这种剧痛,根本不是一个刚成年的女孩所能承受的。 可她却忍了下来,一个平时剪指甲不小心把手指剪破也会哇哇大叫的女孩,在此时此刻,竟出于本能地忍下了子弹所带来剧痛。她的思维因为剧痛而一下子清晰起来,她不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连忙捂住伤口,抽身往三楼奔去。 她知道当务之急,是尽可能地引起更多敌人的注意,好让其他人趁机逃生。 过不多时,三楼便传来了她的枪声,然后是四楼、五楼、六楼,再到天台。她不停地在楼层间来回奔跑,放暗枪,幸运的话还能打伤其中一二。敌人被她这么一折腾,只得抽出人手去对付她。 敌人人手一分散,梁叔的压力顿减。他以为这一切都是阿昆做的,不禁默默赞许,“臭小子,好样的!”又趁着敌人换弹夹的空隙,傍地一滚,掩身在孤杉旁的废车下,并迅速在车窗上架起狙击,“嘭”的就是一枪,正中一名正在三楼某间客房窗台下换弹夹的敌人的脊椎。 那敌人可能到死也不会知道,自己躲在窗台下,背靠着墙壁,怎么还会被击中?就算对方的子弹劲度足以穿壁而过,那起码也得知道自己的位置。所以,在那敌人意识消失前,他脑子里只有一个问题——对方为什么知道自己在哪? 然而,这就是作为一名狙击手除了精准枪法之外的另一个更为可怕的地方。他们可以在极短时间内,透过观察周遭一些微妙的变化来快速判断敌人的位置。被这种狙击手击毙的人,致其死命的往往不是子弹,而是一些看起来关系不大的东西,如一个掉落的酒瓶,或是唯一一幅没有被风吹起的窗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