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巢而出(三)
听完这番话,李筱玲像被人狠狠抽了一耳光似的。尽管她没有对此作任何回应,但她一双眼已红得快要滴出血来,眼泪一颗接一颗,如断掉的珠帘般落在地上。 那人不忍再看她难过的模样,把话说完之后,便黯然离去。 这些年来,李筱玲一直对海婴言听计从,歇尽所能,自以为自己的忠诚会被得到肯定,余生亦会得到保障。但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明白到,她所做一切在海婴看来根本无关所谓忠诚。 试问即便你开垦了世上所有的农田,难道你又会认为手中的锄头会对自己怀有忠诚? 工具就是工具,不管你是裁出世上最华丽的衣裳的剪刀,还是伐遍世上所有良木的斧子,你始终不过是一件工具。待你失去了本应具备的作用时,垃圾桶就会是你最后的归宿。 她不着痕迹地擦去泪水,却察觉身边有很多噤若寒蝉的目光在自己身上聚焦。她霎时明白到,这帮本来因罗建明而获得生存权利的人,正在担心这个权利会否被海婴剥夺。 她缓缓站了起来,面对着人们的目光,她忽然觉得那些目光就像一根根压在自己肩上的扁担。她很想以团队新负责人的身份和大伙说些鼓舞的话,也很想作出一些保护大家的承诺,好让人们安心一些。但话到喉头便哽住了,几度欲言又止之后,却只说了一句,“我没能救下罗博士,实在很对不起各位。” 蜂房里顿时哽咽四起。 “连罗博士都惨遭他们的毒手,我们这些小角色离死还远吗?” “我们现在和等死有什么区别?” “既然横竖是要死,何不跟他们拼了!” 哽咽之中,人们的情绪亦逐渐激动起来,闹出不小的动静,更引来蜂房外一名负责看守的傀儡来一看究竟。 当大门打开,荷枪实弹的傀儡走进蜂房的那一刻,四周顿时变得鸦雀无声。他显然已经听见人们刚才说话的内容,所以一上来就厉声喝问:“想造反是吗?”还为自动步枪上膛,“刚才哪个说要拼了?上前一步让我瞧瞧。” 面对乌黑的枪口,人们不由自主地挪起往后退的步子。李筱玲连忙挤开人群,双手举高作投降状来到傀儡面前。“这位大哥有所误会了。”她目光快速掠过周围事物,指着罗建明的遗物说,“他们是说,罗博士的遗物里有些东西散架了,要拼回来。来,我给你看看。”她一面说,一面从罗建明的遗物里找到一个散了的木质大脑组合模型,“他们说的是要拼回这个东西。” 傀儡咧齿一笑,“没看出来,李主任还蛮有急才嘛。”他恶狠狠地环顾了一眼周围的人,“怎么了?不是要反吗?来呀你们这帮孬种。”他随手一伸,捏住站在他身旁的一名男子的下巴,四目相瞪。“行啊,眼神还不错。但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孬种就是孬种。你们全都是贪生怕死的孬种。”说完,便将那男子猛地推开。 李筱玲还想辩解,不料傀儡突然把脸凑近,一手揪住了她的马尾辫,把她揪得脑袋后仰。“还有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现在满脑子就是想为你那姘头报仇——你别说话,给我听好了——你们往后最好就安分点,要是让我知道你们暗中搞些什么,我一定让你们全部都变成四方形。明白了吗?” 他言下之意,就是暂不追究这次听见的“造反言论”。李筱玲如获大赦般,把头点得像鸡啄米似的。眼看傀儡离开了蜂房,她才回头跟一众人说:“我知道大伙的心情,也知道大伙担忧什么。但罗博士已遭不测,往后再也没人给我们担代了,再加上眼下这风口浪尖,所以各位还请谨言慎行。咱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想方设法活下去。往后他们要咱干什么,咱就干什么,而且还干要得漂漂亮亮的,让他们找不到杀我们的理由。” 这时,刚才被捏下巴的男子脱下了工作服扔到地上。“管他呢。反正现在我不干了,爱杀便杀吧。” 未等李筱玲反应过来,紧接着第二、第三、第四名团队成员亦都相继脱下工作服扔到地上,有甚者还取来仪板,想砸在膝盖上一折为二。李筱玲急了眼,上前一手夺过仪板,带着哭腔说:“你们这是干什么?破罐子破摔是吗?” “得了吧李主任。那鬼鸦说得没错,咱们确实是贪生怕死的孬种。但咱们不可能贪生怕死一辈子。反正他们有那么重要的项目在咱们手上,我还想看看到底是谁怕谁呢。” “一个基层海婴跟你们说这些就把你们气成这样?”李筱玲反问道,“他算是什么东西,不过就是个小小的警卫兵。他的话能代表什么?” “李主任,如果他不算是个东西,那我们就真的不是东西了。你瞧他刚才那副趾高气扬的模样,我们堂堂一支科研团队,谁不是人类社会里出类拔萃的。可现在连这种小喽啰也敢在我们面前耀武扬威,你说我们还为他们干活?我们图什么?与其横竖是死,倒不如早死早超生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