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喜欢老李
她一个人独居,多数的时候,她更愿意和圣虫呆在一起,特别是小时候她认为救过她一命的圣虫,那只虫子受到了她精心的照料,在不惜人命的代价下,成长进化的分外顺利,在山茶花25岁的时候,已经是一只接近成熟母虫的存在。 如果没有意外,山茶花也是有资格享受圣虫‘反哺’的一个人,她也会成为寨子里和老祖宗一样崇高的存在。 寨子里的人都怕山茶花,在他们心里,与其说山茶花是一个人,不如说她是一只人型的圣虫,她对人没有感情,所有的感情全部倾注在了虫子的身上,只是寨子里的人对于这个想法是万万不敢议论,只能在心里想想的,谁都知道,山茶花最忌讳的就是人们议论她。 其实寨子里也有少数人理解山茶花,小小年纪,因为流言就被父母亲手牵着去送死,她的内心能有多温暖?她对人能有多少感情?如此冷漠是意料之中,她没对她那年迈的父母下狠手就已经算很仁慈了。 寨子里的日子相对平静,山茶花以为自己的生活也就一直这样过下去了,按照预定中的轨迹,一直陪着‘紫紫’,和它同生共死,如果顺利的话就和‘紫紫’一起回家,回‘紫紫’的故乡。 ‘紫紫’是谁?就是山茶花5岁那年接触的那只圣虫,也是山茶花感情最深的一只虫子,所以山茶花给它取了个名字叫紫紫,至于它的故乡在哪里,紫紫自己也说不清楚,在它和山茶花神奇的交流中,它只是‘告诉’山茶花,自己从苏醒开始,就知道自己不属于这里,它心里有一种召唤一直都在,那就是故乡在召唤自己,或者说自己能一直感应着故乡的存在。 紫紫还通过特殊的交流方式告诉山茶花,它的故乡是一个神圣的存在,而这一片土地是如此的低等,这里的生物也是如此的低能,粗鄙,它不喜欢也不屑这里的一切,除了山茶花。 面对紫紫的这番言论,山茶花没有多大的感觉,因为她对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是如此冷漠,她只在意紫紫,紫紫能如此在乎她,她很感动。 能和紫紫相伴,在哪里都无所谓,哪怕是紫紫那个她完全陌生,云里雾里的故乡。 这就是山茶花给自己预定的人生轨迹,她觉得她会一直这样走下去。 可是,世事是无常的,而人也不会是没有改变的,只要他还有一颗人心能感受周围,他总会被触动,山茶花的改变就出现在她25岁这一年,或者说,在这一年,她心中那坚硬的冰层忽然裂开了一丝缝隙。 那是平常的一天,而对于山茶花来说,也是平常的一件事。 在那一天,寨子里的老妖怪忽然苏醒了一个,然后告诉山茶花,通过他和他所属那只圣虫的特殊感应,他感觉到‘牲口’村里,有虫子已经成功的孵化成了幼虫,并且已经进化到了幼虫的最后一步,让山茶花去把那虫子取回来。 在‘牲口’村,除了一些年纪未到的小孩子,每个人身上都有一颗虫卵,或者幼虫,在这些虫卵里面,能孵化为幼虫的虫卵有十分之一,而成为幼虫以后,还要经过三次进化,能完全经历完三次进化的幼虫又有十分之一,剩下的全部都是培育失败。 那最后剩下的幼虫会交给寨子里指定的人延寿,一只虫子如果延寿能成功的话,可以给那个人非常稳妥的增加二十年的寿命,在这一过程中,会出现三个情况。 延寿不成功,虫人皆亡。 延寿成功,人得寿命虫子死掉。 最后一种情况,就是最理想的情况,人得寿命,虫子也撑了过来,那样的虫子就有资格成为母虫,享受专门的人给它当饲料,这也就是虫人的由来。 而如果它还能闯过几次进化关,就可以成为母虫了,母虫就能稳定的给人提供寿命,理论上,母虫不死,人就不会死,但事实上,这中间还需要一个关键的东西,没有那关键的东西,母虫只能保证人可以活到两百五十岁到三百岁之间。 由此可见,黑岩苗寨的‘长生’也有很大的局限性,能进化到最后一步的幼虫是多么的珍贵。 由于山茶花和虫子有一种特殊的感应,他们之间能交流,所以在寨子里取幼虫的工作一般都是交给山茶花负责的。 进化到最后一步的幼虫虽然珍贵,但山茶花每一年总会遇见一两次的,所以这一次山茶花也觉得没有什么特别。 来到了其中一个‘牲口’村,幼虫就寄生在一个妇人的身上,由于幼虫的存在,这个妇人不过三十岁的年纪就已经苍老的像七,八十岁,山茶花的情绪没有任何的一丝波动,她知道,幼虫取出来的时候,也就是这妇人身死的时候。 由于和虫子能有特殊的感应和交流,山茶花取幼虫可不像寨子里其它人,要预先用巫术做很多手脚,要提前做很多防备,她唯一需要的就是交流,然后就能顺利的让虫子破体而出,飞到她的手上,然后才交回去,由那些老妖怪做一些处理,控制住虫子就行了。 妇人身体里寄生的紫色虫子被成功的取了出来,就一如以前很多次,山茶花只有看到虫子的时候,脸上才会有一丝表情变化,她轻柔的摸了摸虫子,眼中流露出一丝温柔,对那个倒地而亡的妇人却没有任何的感觉。 取到了虫子,按说山茶花就应该离开‘牲口’村了,可是走到村子口的时候,她却被一阵喝骂嘈杂的声音给吸引了注意力,但所谓的吸引注意力也只是稍微转了一下目光,山茶花就要离开。 可也就在这时,‘牲口’村的那些人却出人意料的都朝着那个地方围了过去,寨子里的苗人当然是认得山茶花的,于是有人喊到:“圣女,这些牲口要造反了,请你帮忙。” 山茶花只是稍稍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朝着人群走去了,她不在乎这些人在争吵什么,也不在乎他们围过去是为了什么,甚至连所谓的造反山茶花也不在乎,她只是想到了一点,这些人是培育虫子的,如果没有了他们,虫子会没有了‘口粮’,这一点就是她回去帮忙的全部原因。 山茶花是相当有地位的,这个地位不止是在寨子,‘牲口’村的人也知道这个女人是寨子里最大的人物,这些人并不知道老妖怪的存在。 山茶花走进人群时,没人敢说话,这个村子里的人都被下了蛊,他们的命脉掌握在这些苗人手里,刚才那样的大声喧哗,已经是他们的全部勇气,只因为他们身体里有重要的虫子,这些苗人或许不敢用那可恶的蛊处死他们,可是这个冷漠的所谓圣女却是毫无心理压力的。 人们自动让开了一条路,山茶花走到了人群中间,在人群的中间断断续续的有哭泣声传来,可山茶花看也没看一眼,她只是朝着人群说了一句话:“各自散开,否则就死。” 人们望着山茶花,欲言又止,但却在这时,一双手抓住了山茶花的腿,一个哀婉的女子声音传到了山茶花的耳朵里:“求求你,我求求你,我可以为我儿子承担那个虫子的,不要在他身上这样。” 山茶花没有表态,这时有寨子里的苗人惊恐的拉开了那个人抓住山茶花双腿的女人,并且惊慌的说到:“这些人是才被弄进村子的,不懂规矩,圣女大人见谅。” 他们知道山茶花的性格,一有不愉快,是毫不留情的,也许不会杀人,可是迁怒啊,惩罚啊却是不少的。 可罕有的,山茶花打量了一番那个女子,又看了看她口中那个儿子,然后忽然开口问到:“你不怕我?” 面对山茶花的问题,那个女子竟然真的没有丝毫畏惧,她哭着说到:“为了我儿子我什么都不怕,我只希望他能正常的活下去。” “你要承受两颗虫卵,你会活不过5年的。”山茶花认真的对那个女子说到。 那女子的眼中流露出一丝畏惧,不再说话了,只是转身不停的抚摸着自己儿子的头发。 这一瞬间,山茶花眼神一冷,一抹冷笑浮现在她脸上,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有一个跟随山茶花而来,平日里负责照顾山茶花生活的苗女,吓得微微颤抖了一下。 她太熟悉山茶花这个表情了,一副果然如此,如我所想的样子,而她露出这个表情,这对母子断然就不可能有活路了。 那个苗女其实有些同情这对母子,虽然他们是汉人,可是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呢?她也只是一个普通的苗女,不奢望长生,也不奢望权力,只求一生安稳幸福罢了。 气氛凝固在了这一刻,谁也不知道沉默的山茶花会做什么决定,可这时,那个女子再度开口说话了,她说到:“我算了一下,5年,我儿子也13岁了,我想13岁他能独立做一点儿事情了,没有了我也是可以的。” 这一下,山茶花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不一样的变化,她忽然转身就走,然后说到:“就按照她说的办,把以后要放在他儿子身上的虫卵都放在她身上。” 连山茶花自己也不知道,从这一刻开始,她的心坚硬的冰层出现了一丝裂缝。 从此以后,山茶花有了些许的变化,她会控制不住自己,常常去那个‘牲口’村查看那俩母子的生活,有时是直接去问负责那片村子的苗人,有时是自己站的远远的看着。 在‘牲口’村的日子很苦,每个人的口粮有限,而且无所事事且没有自由,物质上的贫乏,精神上的空虚,就如同两把巨锤,可以活生生的锤挎一个坚强的汉子。 但是这俩母子不一样,那母亲的脸上没有什么绝望的神色,常常是安宁的,山茶花不止一次看见,每当这个母亲的目光落在自己儿子身上时,都会有一种异样的满足。 山茶花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喜欢远远的去观察他们,仿佛他们生活中的一切都是自己喜爱窥探的秘密。 日子就在这样细微的变化下又过去了一年,很快又到了早春的时节。 这一天是山茶花的生日,一个她毫不在意,甚至有些排斥的日子,虽然她说不上是为什么排斥,在这一天的一大早,她以为她会像以前每一年那样度过,那就是什么也不做,和平常一样,陪着紫紫。 可是,到了黄昏的时分,她总是想起那对母子,想起他们吃饭时,母亲会努力的让儿子多吃点儿,自己一副吃饱了的样子,其实他们的口粮有多‘可怜’,山茶花心里一清二楚。 她也总是会想起在一个晚上看见的场景,那个母亲安静的在微弱的灯光下,为自己的儿子缝补一件原本就破破烂烂的衣衫,她那个时候就站在院子的围栏外,忽然就流泪了,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哭。 想起这些,她总觉得自己心里有些烦躁,终于她走出了虫洞,在夜里十点,整个寨子都很安静的时候,走到了寨子里。 山茶花原以为自己会回自己的屋子,也以为自己顶多就是心里烦闷,想走走而已,可是她竟然不知不觉走到了自己以前的家。 她的父母当然还在,但由于她的态度,自然寨子里的人也不敢过多的亲近他们,他们在寨子里活得就像边缘人,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没有再要孩子。 出人意料的,她家里灯光还亮着,她听见了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是那个她应该叫父亲的人,然后她也听见了那个她该叫母亲的女人说话:“怎么又咳嗽的厉害了?你老了,打不动猎了,我们还要上缴给寨子口粮,去养那些村子里的人,给你找巫医大人拿药就靠那几个鸡蛋了,你硬要留下……” 那边,男人的咳嗽好像平息了一些,他喘息着说到:“平日里也就罢了,但今天是山茶花的生日,我总想着煮几个鸡蛋给她,她小时候就盼望着生日的时候,一天可以吃两个鸡蛋,哎……” 男人深深的叹息了一声,那女人说到:“每年我们都让人帮忙送去,可是每年总是动也不动的就退回来,她是不会原谅我们了,说不定以为我们是巴结她,这样坚持也弥补不了什么啦……” 听到这里,山茶花忽然觉得自己听不下去了,整颗心就像被手帕包着,然后又有一双手在使劲的拧着那手帕,疼得慌,她是不敢听下去了。 那时的她没有思考过很深沉的问题,就是本能的逃避,因为任何人的世界观被颠覆时,首先面对的就是自我否定的痛苦,想努力证明自己是对的,不然就是逃避。 山茶花陷入了迷茫,陪紫紫时,也开始有很多时间发呆,紫紫仿佛对于一切的感情都不屑一顾,有一次山茶花尝试着对它诉说内心迷茫的时候,换来的只是紫紫的一个思想表达,蝼蚁的感情都是可笑的,他们的生命连目的都没有,眼光也很狭窄,他们有什么值得讨论的? 换成以前,山茶花一定会深以为然,可是这一次,她却久久的不愿意回应,是真的没有目的,且可笑的吗?那那个母亲是为了什么,会有那样满足的目光? 迷茫的时间是痛苦的,山茶花再次变了,她以前只是冷漠,没有感情,到了现在,却是变得孤僻,爱一个人发呆起来。 没人敢去询问什么,敢去询问的人,就比如那些老祖宗,却对这个漠不关心,在有了长生的追求后,除了关于圣虫的一切,没有任何事情是值得关心的。 山茶花想不出答案,也不甘心,不敢就自我否定自己的世界观,她想着,再一次,再一次去看看那俩母子,或许她能知道一些什么。 或者,这只是借口,她只是单纯的想再去看看那俩母子。 于是,山茶花走出了寨子,再一次下山了,依然没有人敢询问或者阻止她的行踪,她再次到了那个小村,径直走到了那俩母子居住的地方。 和往常一样,她喜欢站在离那俩母子院子不远的一棵树下,透过那稀稀疏疏的栅栏,远远的看着他们,但这一次,她发现了不一样的地方,因为她没有看见那俩母子,却看见一个男人站在院子里。 那个男人看上去很普通,普通的身材,普通的样子,甚至有一些像一个中老年的农民,他穿一件浆洗的发白的衣裳,就那么随意的站在那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洒脱,让人感觉他站也站得那么自然,让人眼光移不开。 过了好半晌,山茶花才回过神来,怎么是一个男人站在那里?那俩母子呢?山茶花觉得自己很愤怒,很慌乱,就像一个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的人一样,在失去以后,才发现,那个东西已经种进了她的心里,一旦失去,仿佛整个心灵都空出了一大块。 她不自觉朝前走了两步,想询问那个男人,那俩母子呢?又觉得应该把管理这个村的苗人拉出来问问,那俩母子到哪里去了,可就在这时,那个小孩从屋里跑了出来,然后微笑着对那个男人说了一句什么,接着那个女人也出现了,只是微笑的看着这一幕。 山茶花疑惑了,却不想那个男人的目光陡然转向了自己,忽然用很大的声音喊到:“你站在那里半天了,其实你可以进来坐坐的。” 在这个村子里,谁都知道山茶花的身份,没有敢这么随意的对山茶花说话,加上这个村子的人畏惧苗人,他们哪里又敢邀请苗人到自己的屋子里来? 山茶花心里涌出一种不知道是什么感觉的奇特滋味,一时间有些犹豫,她倒是没有思考什么身份的问题,只是一直以来,她都是一个远远的‘偷窥’的人,忽然要近距离的走进别人真实的生活,她又有些不敢了。 就在她愣神的时候,那个男人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山茶花有些吃惊的看着那个男人,他是这么过来的,怎么那么快? 下一刻,那个男人就张口说话了:“我听小鹏说,常常看见你站在这里,我想你是在看他们吧?那你何不接近一点儿去了解,你在害怕什么呢?” 这个男人的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沧桑,那是岁月的沉淀,可是眼眸却清亮干净的如同一个孩子,让人觉得很不一般。 山茶花下意识的问到:“你是谁?” “我?”那男人微微一笑,说到:“我是老李,前几天才支开几个徒弟,到你们这里来看看的老李。” 这个男人的自我介绍很奇怪,让山茶花满腹的疑问,‘牲口’村是什么地方?进来就出不去的地方,竟然还有人来这里看看?他说他有徒弟,莫非是个民间的武师? 山茶花在寨子里地位颇高,从小就受到了很好的教育,而且也去过好几次外面的世界,也算是有见识的人了,很快她在心底就开始暗暗猜测老李的身份。 老李却不以为意,对着山茶花说到:“你真不进去?”说完,转身就走。 面对这样一个怪人,好奇心从来就不大的山茶花,第一次产生了巨大的好奇,加上那屋中母子的生活,原本就是她向往而不敢接近的所在,这一次仿佛这个怪人给了她一个‘明目张胆’的借口,不自觉的,山茶花的脚步就跟随着那个怪人,慢慢的走进了那对母子的家里。 那一天,是山茶花生命中从没有过的温暖体验,她发现最简单的饭菜,最贫乏的生活,原来可以那么的幸福而充实,她有些惊惶的觉得,这种人与人之间的微妙感觉,不是她和虫子,包括紫紫相处能带来的,难道自己错了? 当一弯明月浅浅挂在天空的时候,山茶花觉得自己应该告辞了,她觉得自己的内心好像有了一点儿答案,也有了一点儿嫉妒,为什么如此好的亲情,自己不能拥有? 这种嫉妒的情绪是山茶花以前从来没有过的,因为在以前,她并不在乎自己是否拥有。 经过了一天的相处,那对母子对山茶花已经没有了最初的畏惧,那个小孩子甚至舍不得山茶花,缠着要她多留一会儿,这对于平常人来说,在普通不过的事情,却让山茶花心里涌动出一股暖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