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离魂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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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剑,残刀,大旗上浸着血痕。 关山越拖着残缺的躯体,走在荒凉的战场上。破碎的甲衣铮铮作响,热血顺着拄地断刃的凹槽,洒落泥土中。 少年茫然四顾,枯涩的眼眸中倒映出满地疮痍,尸横遍野。 缓缓西沉的如血残阳下,他兀自握紧锋刃的身影狭长如一线墨黑,深深地刻在大地上。 迷糊淡去后,他抬头看了眼那轮占据半个天幕的残阳,无奈地叹了口气。 又犯病了,狗日的离魂症。今天又整的什么活儿? 关山越抬起头,莫名有了一份期待。 如血残阳中,忽而裂开两条深黑缝隙,宛如一对深邃眼眸。 似幽世魔神再现,向人间投下漠然一瞥。 关山越脚下的大地发出了绝望的震颤,轰鸣的暗红色战场在某种力量的作用下,不断地挤压破碎,裂开道道缝隙。 有赤红的血色自地层深处逆流而上,无数扭曲怪异的身影踩踏着逆流而上的赤红血液,冲入人间。 妖鬼狂潮,席卷而来。 现世里打不过你也就算了,梦里还这么狂,是不是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关山越深吸一口气,横出一臂。 整片战场之上的慷慨意气齐聚,在关山越身前凝为一刀。 关山越握住刀柄,一刀斩出。 一刀之后,天地破碎。 在即将醒来之时,关山越扯出一个狰狞笑容,一手横刀,一手高高抬起向那对眼眸比划了一下,狂态毕露。 少年人做了个嘴型: “xxxx” —— 在武庙正殿中醒来。 头脑仍然昏昏沉沉的,却有一种久违的安心感。 关山越直起身子。 此刻已是深夜,殿中烛火扩散出昏黄的光影,可见一位身姿挺拔的紫发男人坐在神像下,手里捧着一口古剑。 关山越认得出来,那是自己武庙门前悬挂的压胜之物。师父曾经吩咐过他,每隔一日,都要细细擦拭此剑一次。 而那尊武圣神像前的香炉上,也有人添上了三根线香,香案上的铜炉里又燃起了炭火,酒香四溢。 看见关山越苏醒,被秦霄称为“天荒军主”的男人转过头来,向他丢来一个酒壶。 “这都睡了两天了,终于醒了。看你那炉子里还有点,给你先装好了,这儿还有一炉新酒正在煮。” 关山越下意识地接过酒壶,却发现自己那原本只剩白骨的手掌,竟然已恢复原状,浑身伤痕更是尽去。 他也不客气,仰头灌了口酒,双目微阖,享受气酒水入喉如烧炭,下胃暖肚肠的滋味。 抹了把嘴角,关山越放下酒壶,这才有了几分实感。 和梦中不同,这是无比真实,可以直接感受到的活着的感觉。 抱着一丝侥幸,他试着运起罡气,却没有丝毫反应。 果然。 男人斜瞥了关山越一眼,轻描淡写道: “不必试了,你的修为确实已燃尽,点滴不存。” 接着他转过身,单手撑在膝盖上,托起下颚,饶有兴趣地看向关山越。 在他眼中,关山越那略显消瘦的身躯毫无疑问是筋骨血肉经过极致凝炼后,所呈现出的最佳状态。 少年人的每一寸肌肤都有着仿佛纯钢锻造后的天然纹理,更散发出宛若白玉的莹莹光泽,犹如一尊自莲台走入人间的玉佛。 “能有此体魄乘载罡气逆冲,不愧是荆老儿教出来的。” 有个熟悉的苍老嗓音从他袖中传出: “关小子确实有几分灵性,就是可惜了荆先生花大力气为他打下的根基。” 男人抖了下袖袍,一条散发着绿芒的幽影淌流而出,幽影面容苍老,满头霜发,正是扎根槐荫百年有余的古槐精魄。 老槐望向关山越的眼眸中,满是温和的暖意。 关山越先是笑着向老槐挥手致意,却又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又问了个蠢问题: “前辈与槐老先生认识?” 男人叹了口气,开门见山道: “老槐是荆老儿在南疆为我求取的伴生神木,因我转生之时出了岔子,才辗转来到北荒,在此地枯守百年。” 说到这里,男人有些愧疚神色。 “是我连累你了。” 老槐却是笑呵呵道: “能为公子护道,是老奴的福分。” 老槐这句话自然是真心实意,毕竟南疆神木一脉如此多精怪,有多少能跟随这样一位天才? 虽然它以精怪之身成就玄胎,可也不过只是达成了最初等的真种入法胎。 在这位两度冲入返虚境界,且是用不同修法成就返虚的公子面前,又算什么? 更何况他们神木一脉,只要立誓便是万世不渝,这也是为何他独独对关山越青眼有加的原因。 男人摇摇头: “百年道行消磨,真性濒临崩碎,算什么福分。” 他抬袖收起老槐,“回来静养吧。” 然后男人又对关山越道: “你这一身修为虽然尽去,但也不是没有好处,就是看你究竟如何选了。” 男人扭了扭脖子,漫不经心地问道: “小子,想没想过——为什么荆老儿要养活你,还教你一身武艺?天下真有如此好事?” 直面男人那对锐眼,关山越瞳孔一缩,如锋刃加身,悬于顶上。 他知道自己不算什么武道天才,甚至还身患离魂症,师傅为何要这样尽心尽力的栽培他? 从五岁那年起,老人的身影就一直在他的世界中,从没离开过。 自幼疏离人世,却又极为敏感的少年人拼命抓住这一根稻草,无论如何也不放手。 所以他习武,守护庙宇,就算抛去性命也在所不惜。 因为他怕,怕哪一天师父忽然离去。 可如果这一切,都是有代价的,他又该如何? 关山越想到这里,忍不住笑了,男人只见他身形后仰,双手抱头,哼哼道: “那又能如何,是老头子先帮我的,我又没法选,只能报恩了。 “这辈子不够,下辈子继续。” 言语虽然轻佻,关山越神情却极为认真。 听到这个答案,男人轻笑道 “认死理,倒也不错。” 关山越听出话里的调笑意味,只得自嘲一笑。 男人扬起手中剑,语带笑意。 “这口剑被你保养得不错,我可以多给你一个选择。小子,在冲关无望的情况下继续练拳,是什么感觉?” 关山越下意识蹙眉,在这座庙内点点滴滴的回忆,不由分说地冲入他的脑中。 每天清晨自心斋中醒来,稍微清洗一下,就揉着眼睛拉开拳路练拳。闲暇之时喝口酒,然后继续练拳。 打完十遍拳,入殿敬香,与师父对练直到中午。午饭仗着武者的强大体魄两口吃完,然后继续琢磨拳意招法,如何发劲,如何挪步。直到大日西沉,再以心斋之法锤炼心境。 一天就这样流逝,第二天再循环往复,这种没有丝毫波澜的枯燥生活,却让此刻的关山越这般怀念。 关山越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缓缓握拳。 “习惯而已。” 然后他抬起头,露出一个笑容。那笑容是如此热诚,像是炽热的火。 男人点了下头,不置可否。 关山越则循着香味儿转头望向那尊二尺铜炉,问出了最让他在意的问题: “前辈也会煮这酒?” 什么叫也会? 男人翻了个白眼。 “荆玄烈这老东西都是从我这儿偷的师,再说,要不是我组织人手,就他那狗屁一样的堪舆功夫,能找得到个屁的天材地宝来酿酒。” 男人又盯着关山越,神色不悦。 “你小子出生的时候,老子还抱过,荆老儿就没跟你提过我?” 关山越诚实地摇头,然后乖乖站起身。 “那天荒军,你总是听说过吧。” 关山越这才点头: “五年前于北荒深处起事,唯一一个敢于摆明车马反对魔门的势力,军主疑似一位地仙高人。” 男人顿时眉开眼笑,他双手比划了一下,否认道: “地仙都是上辈子的事了,现在是武圣。” “还差半步,也配自称武圣?” 有个雄浑嗓音从大殿外传来,声未落,人已至。 那是一个身姿挺拔魁梧异常,灰色道袍裹身的高大老人。老人就像是一头久住山林间的老白猿,清逸出尘,潇洒至极。 可他一开口,便把那股清泓般淡雅的气质破坏殆尽。 “这么狂?那咱俩练练,让你一只手。” 老人左手负后,仅抬起一只右手,意思大概是老子一只手便能打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