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八章 现实塑造者
听到这句话，安家宜大吃一惊，环顾四周，对面的空中悬浮着一个一模一样的自己。 只不过这个“安家宜”的表情嚣张，眼神目空一切，不可一世。 瞬间，安家宜获得了双重视觉。 此时此刻，安家宜的视角从恬静的自己，切换到嚣张的自己，在此刻的眼中，他看到，对面空中悬浮的那个窝囊废，一脸窘迫的蠢相，真是丢人。 他抬起一只手指，指着地缝下漆黑的世界，扬起下巴，凶狠地说：“你个废物！你不去，我就去了。” 安家宜看到对面的自己用这么嚣张地表情斥责自己，他同时看到，自己就是那个嚣张跋扈，不可一世，信心爆棚，勇气十足的自己。 两个安家宜，共享同一套思想；但以两张嘴、两个态度、两种情绪，同时表达出来。 恬静的安家宜，对嚣张的自己说：“下面的情况不太明朗，漆黑无光这件事，是第一次碰到，一定要小心行事。” 嚣张的安家宜不屑地说到：“哪回不是第一次？怕了？怕就别玩出体啊，回去做个普通人，怂什么？”说着，他就要一猛子扎下去。 恬静的安家宜一把拉住嚣张的安家宜：“等一下，理智地想一下！” “理智？我告诉你，最理智的作法，是回家做mama的乖宝宝。你出来干嘛来了？回去大萌怀里，最安全!” 两个安家宜的灵体在半空中撕扯，你拉我拽。恬静的那个一不留神，一松手，嚣张的那个刷地一下冲下地缝。 安家宜的视角瞬间变得一团黑暗。 什么恬静的安家宜，什么嚣张的安家宜，什么两个视角，什么双重视觉，瞬间都化为无了。 无尽的漆黑展开，无尽的寂静延伸，无尽的虚空充斥着一切。 安家宜再次张开眼睛，获得视觉，是在一间房间里。 这是一间让人十分舒适，温暖，放松的小屋。 屋子的内壁用粗糙的木材装饰，墙上挂着编织粗糙、但花纹得体的壁毯。 屋里有一个壁炉，炉子里面燃烧着木柴噼啪作响，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怡的松木香气。 屋子的一侧，是一扇很大的玻璃窗。玻璃窗外，是满天的雪景。 安家宜习惯性地掰了掰手指，手指生疼；仔细观察自己，所有有的细节都非常清晰，没有任何模糊和透光的地方。 他努力倾听头脑中的声音，并没有一个嚣张的自己，不停在脑中与自己对话。 一直在战斗，一直在折腾，好像好久都没这么安静了，他感觉非常舒适，心情无比放松。 休息下来，反而让安家宜感觉，自己非常疲惫，累坏了。 他一直在回忆，自己到底是怎么来到这个地方的？ 上一个记忆，还是自己和大萌一行人，在帝丘城人造花园里，击败了守护花园的纳米机器人聚合体，准备进入不知有什么的地下宝库。 后来，巫栗广突然跳出来，结果他一下子就被机关搞死了。 所以，自己试图使用神游出体的方式来侦查一下，没想到，一出体，先人格分裂了。两个人格互相扯皮了半天，最后……最后……发生了什么？ 怎么都记不起来了。 自从很小以来，自己都能清晰地记住每次梦境，更不用说能够清晰记住日常生活的点滴。 安家宜从来没有过失忆的过程，记忆力非常好。 可是，当下，是怎么回事？ 他迈腿下床，发现自己身上穿着的，一套从来都没穿过的舒适睡衣。 睡衣非常光滑，触到睡衣的一瞬间，简直像水流划过皮肤一样清爽。 地上放着一双棉拖鞋。 脚钻进拖鞋里，下地走了几步，拖鞋也意外地舒适。 安家宜走到窗边，隔着窗户，感觉到一股严冬的寒意从外面传进来，这就更让人感受到屋内的温暖是无比的幸福了。 外面是一片森林，远处是白雪皑皑的山脉。一片矮栅栏圈起来的院子里，几样常见的农具被雪埋住大半。 就在他沉浸在这美好的雪景中，体味着舒适的感觉时，屋里的门吱扭扭地打开，一位十七八岁的女孩子端着一个托盘进入屋里。 这个女孩子有着傲人的身材和温暖的颜值，厚重的棉衣更凸显出美好的曲线。 她的容貌并不是十分艳丽，素颜的浓眉大眼反而让她有一种亲和力，两颊上的小雀斑也让人觉得她十分真实可亲。 “安家宜，你醒了？来喝杯热巧克力牛奶，暖暖身子。”一边说，女孩子一边递过来一个杯子。 粗陶的杯子冒着缕缕烟气，浓烈的甜香味从杯中传来。 “谢谢……”安家宜接过杯子，问到，“请问……”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我就是阿斯塔·伊洛因。”女孩子大方地说到，一边说，一边示意安家宜坐到窗边的椅子上。 听到这个名字，安家宜吃了一惊。 但这个女孩子温暖的笑容让他不由得放下敌意，放松紧绷的神经。 安家宜充满疑惑，犹犹豫豫地，但他还是被杯子里甜美的香气诱惑，喝了一大口。 味道真好啊，在咖啡厅，江晓行这小子从来也没调出过这么好喝的巧克力牛奶，浓郁，丝滑，又不太甜。 一口热饮下去，安家宜放松不少。 女孩子俏皮地坐在窗边，抱着膝盖，歪着头，看着安家宜，温柔地笑着。 “您就是……伟大的……阿斯塔·伊洛因先生？女士？”安家宜不知道该用什么称谓。 “伟大的三个字可以去掉。”女孩子甜甜地笑着，栗色的头发编成的又粗又长的马尾辫搭在高昂的前胸，脸颊在壁炉火光的映照下，显出一种充满健康感的绯红。 她认真但轻松地对安家宜微笑着说，“我就是，阿斯塔·伊洛因。叫我阿斯塔也可以。” “那……这是怎么回事？” “你现在所在的，就是我建立的伊洛因网络。”女孩子张开双臂，示意安家宜说，“怎么样？我棒不棒？” “什么？”安家宜不可思议地环顾四周，又端起手中的粗陶杯子。杯子粗糙的质感可以清晰地从指尖传导到大脑中。 他不禁轻轻抚摸杯子，又抚摸桌子，然后又抿了一口巧克力牛奶。 这个甜美的味道，这个温暖的触感，这个浓郁的香气……甚至周围这些美丽的景物，和所有悦耳的声音，难道都是……？ “你想得没错的，这都是模拟出来的。”女孩子温暖地笑着说，“用你能理解的话说，这就是一个体验无比完美的大网游。” “这……这与真实世界，有什么区别？” “嗯……严格来讲，还是有区别的。”阿斯塔用一双褐色的大眼睛看着安家宜，认真地说，“嗯，怎么给你说明呢？ 这里的事情，不能细究，小到一定尺度下，就会达到分辨率的极限，就能发现噪点了。 当然，这个尺度比你们人类能够理解的小得多，大概可以达到你们科学家谈到的‘普朗克长度’吧。” 安家宜并不知道什么是普朗克长度。 他心里觉得，此刻无比需要乔安娜的解说。 “总之，这些细节你不必太在意，这是我们这些设计师需要考虑的事。你们作为游客玩家，这需要好好享受就好啦。” 安家宜觉得，这个女孩子的声音非常悦耳，有点像大萌，但夹带了一些外国口音，更增添了一点俏皮。 阿斯塔接着说：“安家宜，我非常理解你们。你们生活得都很不容易，每天不是为了衣食住行烦恼，就是为了争名夺利愁苦。 人类这种生物，从基因本质上和仙女星人族没有任何区别，其实，仙女星人族也基本上是一样的。 我能理解仙女星人族，就能理解人类。” 安家宜点点头，说到：“阿斯塔，其实我的生活还好。我并不是有很多追求的人，也从来没想过，要立志成为一个什么人类的解放者之类的。 我不喜欢争斗，也善于战斗。我只不过被命运裹挟，一路跌跌撞撞，走到今天的。 总之，我愿意承认，我不是一个有伟大志向、或者有伟大勇气的人。 但是……” “但是什么呢？”小姑娘阿斯塔俏皮地托着腮，用自己明亮的大眼睛认真地看着安家宜，倾听他的诉说。 “但是，有很多事，不是我能左右的。虽然很讨厌，但我不得不和马克·吉布森、拉里·约翰逊这类野心家争斗，不得不和百牙、雏菊这帮本领高强的人对打； 我要保护大萌，也要帮助其他朋友们。我要为了正义，追捕巫栗广；也要为了责任，带队探险。 一件事推搡着一件事，最终把我推到星球封印的边上。坦率讲，我时常会不知所措。” 阿斯塔点点头，温柔地说：“人都是这样，我也是一样的。” “嘿咻！”她从窗台上跳下来，对安家宜说，“你想听听我的故事么？” 安家宜点点头，站起身，舍不得手中那杯巧克力牛奶。奇怪的是，刚才已经喝掉半杯的热饮，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被加满了。 阿斯塔指着大玻璃窗外，问安家宜：“你看，外面的景色怎样？” “非常美丽，让人内心无比安详。” “哈，这就对了。你知道么？”阿斯塔故弄玄虚地说，“窗外的景色，屋里的精致，都是你自己大脑映射出来的。” “啊？你这是什么意思？” “用你能够理解的话语说，就是，我设计了一套程序、一个网游，它可以直接读取你的大脑信息，提取出你最想要实现的美梦，然后实现它。” “你的意思说，这都是……都是我自己脑中映射出来的？” “对呀，不但屋外的雪景，就连屋里的环境、你手中的饮料，甚至——”阿斯塔俏皮地指着自己，说到，“连我的形象，都是你自己塑造出来的。” “这……怎么可能？” “这就是伊洛因网络的真相。”阿斯塔背着手，垫着脚尖，悠然地说，“坦率讲，我就是一段代码，一堆010101的数据； 我只不过对伊洛因网络提了一个要求——设计一个让安家宜舒适、安心的环境，以及一个让安家宜感觉亲近、不害怕、不讨厌的形象，以便能和他妥善交流。 于是，这一切就都产生啦。” 阿斯塔可爱地歪着头，对安家宜微笑着说：“从某种角度上，我并不知道，此刻的自己，在你面前是个什么样子。 你所看到的，我的样子，是你想看到的，而不是我想让你看到的。” 一边说，她一边抬着双手，蹦跶到床边衣柜的大镜子前，照着镜子，自言自语地说：“ 安家宜，这个女孩子的样子很可爱，既朴素温柔，又甜美动人。你的品味很不错呀！” 说着，她扭过头，对安家宜笑了一下。 理智告诉安家宜，此刻他应该感到恐惧才对呀。 可是，可恶的情绪却告诉他，不，这并不可怕，反而非常温馨。这个女孩子也不可怕，反而令人舒心，像青梅竹马的邻家小meimei，怎么能生得起畏惧之意呢？ 安家宜又暗自掰了掰手指，手指生疼。 这不是梦，也不是神游中的幻境。这是怎么回事？ “你那个扳手指的做法，太土啦，一点都不专业。”小姑娘阿斯塔微笑着走过来，还是拉着安家宜，站到玻璃窗前，接着说，“ 我知道，亚当和伊芙曾经对你说过一些仙女星人族的历史。我猜想，和你们走得很近的花环王的摩登伽，应该也对你说过一些。 下面，我要再展示给你一些，随你便，愿意相信那个，都由你的自由意志决定。“ 说完，小姑娘阿斯塔一挥手，窗外的景色瞬间就发生变化了。 他们不再居于一座下雪的山脉中，而是来到无垠的太空。 雪气的冰冷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更加严酷、死寂、无情的冰冷。 他们在一艘飞船上，以相当快的速度划过无数星系。星辰如同剪影，片刻闪烁，片刻后就消失了。 最终，窗外的景色停留在一颗相当巨大的行星边。 这颗行星已经被完全拆解，工业化的设施穿透了行星的表面，把它侵蚀得千疮百孔，就像一颗彻底腐烂点的橘子。 “欢迎来到一万五千年前的仙女星人族首都，伟大的千星之城，凌霄。 人族最后一位皇帝正在施行着他荒yin无道的统治。” 随着阿斯塔的话语，窗外的景致渐渐变化，逐渐来到一座无法用言语形容的伟大宫殿。 安家宜心里觉得，此时此刻，见到这座伟大的奇迹，任何人类的语言都是对这座建筑的诋毁。 它的美丽、雄伟和神奇，无法用人类任何一个种族使用的任何一种语言中的任何一个词汇来形容。 “皇帝，以及他一百万个仆人，居住在其中，享受无尽的rou体体验。”随着阿斯塔的介绍，安家宜见到一个尴尬的情形： 与这座伟大建筑格格不入的，是皇帝用餐的场面，不外乎就是无数仆人端着无数盘子，盘子上摆着各种不知名的珍馐美味，喂养着一个肥胖如同rou虫子、依稀还有一点人模样的家伙。 “这……这也太…..”安家宜不知道说什么好。 阿斯塔没有理会安家宜，继续说：“皇帝陛下对一切rou体享受已经受够了。 他想要追求更高级的体验，便向全宇宙发出信息，要求所有人上供一种东西，能够给他带来真正意义上的满足。” 窗外的场景随着她的讲解，变幻成皇帝上朝的样子，一个文官模样的大臣跪在皇帝宝座台阶下方，低着头，双手高举一卷文书。 “于是，由我发明的伊洛因网络，就被呈送给皇帝陛下了。只不过，当时还不叫网络，只是单机体验版。”阿斯塔欢快地说。 “当然，这也不是我的原创，而是我从一个地方抄来的。那个地方你是知道的。” 安家宜张大眼睛，扭头看阿斯塔，干张嘴，没说出口。他不太敢相信自己的想法。 “没错，就是德云老师的图书馆。”阿斯塔倒是很大方地承认，“ 我从一本古书上找到一个方法，又通过与很多已经消亡了的文明曾经做过的尝试进行比照，最终搭建起了被后世人们成为伊洛因网络的这个虚拟游戏。” “你也能去德云老师的图书馆？”安家宜惊讶地问。 “那当然。对于所有修行人来说，那里是第一站。”阿斯塔笑着说，“当然，我没有再往下一站走，我承认，现在的我有点堕落了，贪图眼前的享受。” “不过，”阿斯塔接着说，随着她的话语，窗外的情景又发生了变化，“当时的我，可是本着解救众生的本意去做的。 我将皇帝接入虚拟游戏的一瞬间，皇帝就上瘾了。他沉迷于无穷无尽的感官享受带来的刺激。 后来的事情，估计你就知道了，我推翻了皇帝，把伊洛因网络惠及整个仙女星人族的每一个人。” 安家宜微微地摇了摇头。他不知道，在这个过程是，是皇帝可悲可恶，还是阿斯塔的虚拟世界足够邪恶，使人上瘾。 阿斯塔看出安家宜的态度，没有生气，依然阳光满满地对他说：“安家宜，我想问你一件事，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什么事？”安家宜心想，我一定要认真对答，不要让她瞧不起我。 “我想问的是，在你眼中，对于一个人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 听到这个问题，安家宜思索良久，竟一时语塞，答不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