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倚栏凝思久 4
潘岳轩无奈，只好收下钱。其实弥裳的医药费才一百多块钱，不过宇文怀玉把钱给他放到桌子上就拉门出来了，一边还请他留步，不要送。 外面又有那么多其他老师和学生。潘岳轩便不再与他为钱的事情交涉，而是一路陪着他出来，心想以后再找机会把多出来的钱给宇文弥裳吧。 宇文弥裳正在和一个衣着整洁眉清目秀的中年妇女站在cao场上，想必那是她mama了。不时有同学跟在家长身后从她们身边经过。弥裳粘着mama的胳膊，开心地向大家挥手道别提前道新年快乐来年再见。她不时抬起头，笑靥如花地望着母亲。距离还有些远，看不清楚那位母亲的眼神，但是，却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她脸上那种慈爱的、怜惜的笑容。 看来这个孩子确实是在父母面前很亲热很随便的。这样一种长幼关系，实际上很有利于孩子各方面的健康成长呢。 他们两人走过去，弥裳直到他们走近了才看到，差一点惊讶地叫出声。她微张着嘴，看看父亲的脸色，又看看潘老师，仿佛要看出什么答案似的。然后才摇着母亲的胳膊说：妈，妈！这就是我跟您说的潘老师！ 女人抬起头。一如她丈夫的心平气和的神情，一双完全可以称得上是美丽的眼睛——弥裳的脸型和肤色都随她，这样的母亲，这样的女儿——顺理成章。 打过了招呼，那位母亲就低下了眼睑。脸色微微地红了起来。显见得是一个内向温和的女人，在丈夫面前，她很自然地，习惯性地把自己放在次要地位。而现在还有女儿，在女儿的老师面前，这样她就把自己又放到了第三位。 潘岳轩，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感觉到了这家人的幸福美满了。 如果，如果弥裳再顺利地考上理想的高中，这家人的幸福，就无以复加了。 送走了弥裳一家人。潘岳轩慢慢地往回走。校园里的人们正逐渐地散去，校园，在新年即将到来的冬日里，簌簌地，变得萧瑟。 潘岳轩心下那种莫名的苍凉的感觉又涌上来，这个敏锐的感性的男人，突然有一种繁华过后的颓唐，还有一种温暖过后的寥落。 弥裳一家的幸福，让他再一次想起了自己的家。 自己算作是幸福的么？自己在旁人眼里的幸福，是幸福吗？衣食无忧的幸福，与相对无言的寂寞，钱财充盈的轻松，与无人理解的沉重，这些，哪一点更令人幸福，哪一点更令人感觉不幸呢？ 家…… 儿子今年也三岁了。计划生育的政策还不那么严，他们本可以再要一个，不管儿子还是女儿，这样孩子就可以有个伴了。 他那位丈母娘也竭力撺掇他们再要一个孩子，说什么生多少也是姓你老潘家的姓啊！我女儿受罪都不怕，干吗不要啊！ 不干嘛！ 但是事实是，她越说，潘岳轩却越不想要这个在她想象之中的孩子了。所有的一切都是她设计的，她干涉的，她垄断的！这门亲事，在潘岳轩心中是一个太深的伤口。他为此付出的代价，诸如她岳母岳父这样的人，永远不会懂。有些人天生就是一副居高临下隆恩浩荡的神气，仿佛天是她染蓝的，地是她弄绿的，连水流溪星辰北斗，离了她都不会转了！ 可是她有什么资格。安排，左右，改变自己的生活？ 假若不是他这个女儿，他与那个颐指气使趾高气扬的老太婆，到底有什么关系！？ 镇长夫人？感觉她是把自己当做七品芝麻官里那个一品诰命了！ 世界上的笑话怎么这么多！ 可是即使是她的那个女儿…… 她的那个女儿在她心里是什么？她难道觉得这门婚事对于他潘岳轩是天大的赏赐么……即便可以这样想，那么，她岂不是把她的女儿，当成了什么东西，绫罗绸缎金银珠玉？这些是古代的帝王将相赏赐或者受赏赐的常品。可是这样的东西，在潘岳轩心里，有价值吗？如果你娶的是一个几乎除了家常就无话可说的女人，一个除了钱和好吃的，再就是她爸妈等等的话题就无话可说的女人……这该是什么样的生活？ 这，至少，该不该是他潘岳轩命定就该忍受的生活？ 当然现在，她的话题里多了儿子。 这个儿子，潘岳轩想，要不是因为自己的母亲抱孙子心切一直催促，他可能至少会等几年再说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推迟要儿子的本来目的，但是他下意识里却总想晚一点要孩子。 也许男女之间的关系里，儿女，其实既是一种证据，又是一种维系。 也许他心里希望，在一切被拴紧之前被扣死之前，自己或许可以找个时机，解开缚住了身伤害了心的这根绳索……如果不是为了梦想，至少，是为了自由吧！ 可是现在有儿子了。 儿子很可爱。母亲总是说儿子就是自己小时候的样子，活脱脱就是个小岳轩呢！他岳父母倒是对外孙子不错，应该也是真喜欢。。刚出生就张罗着找人问卜查书给取名字，说什么要取一个豁亮的名字响亮的名字，振振他们老潘家的声威和祖气。 于是这个孩子在襁褓之中时，就被反复地起了很多名字。什么潘亮潘鼎潘帅潘扬潘天星……潘岳轩对这些都烦死了。自己的父母都不这么多事，再说我老潘家的声威，用的着你张家人这么cao心么？ 给儿子上户口的时候，他不知道哪里来的火气。自己一锤定音，我的儿子，就叫潘谧。 他希望这个儿子以后是安静深沉有内涵的，不要像他们张家的那两位把“镇长”这个名头挂在鼻子上所以不得不面孔朝天生怕一低头把那个头衔掉下去摔了的姥姥姥爷——如此聒噪！ 可是这个儿子一出生，他就不再只是他自己，他是个父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