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节 绿洲鏖兵 (上)
得胜的银华骑将回首望向欢呼中的本阵,感受着其身为胜者的骄傲,却忽然听闻耳侧传来利器破空的低鸣。 他猛得低身,躲过一支与其擦肩而过的褐色羽箭。 “何人!”他被来自背后的偷袭彻底激怒了,面朝那个悄然袭来的骑者,他大声怒吼。 然而那个疾驰而来的骑者并不答话,只是娴熟的弯弓搭箭,继续将羽箭精准得投射而来。令人吃惊的是,这个骑者的出阵没有引发西戎人的任何欢呼,却令那宽达数里的骑兵阵线在片刻后整个动了起来,上万骑兵陆续策马紧追,马蹄踏地,发出山崩般的隆隆声。 骑将躲闪不及,被其中一支羽箭射中肩部。 他凝视着那个逐渐靠近的偷袭者和其身后不断逼近的千万敌兵,出手硬生生地折断了箭尾,稍经犹豫,最终调转马头向己方本阵撤去。同一时刻,银华军的阵前也开出了一个缺口,一队不过百人的铁甲骑兵飞速突进向前,似乎是要从万军之前接回那名骑将。 “敌兵势大,是否需要易军分兵向前,接应副使将军归来?”望着铁骑扬尘而去的背影,孟彰在丰炬身边询问。 “不,我军兵力微寡,不可妄动,”丰炬看着已被叛军人潮所吞没的骑将,似乎并不担心,“元烈虽说平日做事有些莽撞,但并非是有头无脑的愚夫。只要他不是有意寻死,一百精骑已足以助他脱身,区区西戎叛匪,还没人能杀的了他。” 仿佛是为了印证丰炬的话,人影憧憧的乱军中,一匹披挂全套具装的骏马撞开了面前略显孱弱的戈壁矮马,振起一片血雾。马背上的骑将威风凛凛,接连斩落数名欲挡其归路的戎族骑兵,一时间无人再敢靠近。骑将加鞭疾驰,很快便把背后的追兵甩开一截,并顺利归入了前去接应的友军铁骑。不过,他并未立即率兵返回本阵。在他的指挥下,那支铁骑先是以随身短弓迅速泼撒出两波羽箭,将当面猝不及防的追兵扫倒一片,随后齐齐挺起精铁长枪,如尖刀般回插敌阵,所过之处刀光闪耀,碎甲横飞。 整整过了半柱香的时间,这些武神下凡般的铁骑才从战阵的另一角浴血而出。为首的骑将虽然肩头插着半支断箭,却精神不减,一面策马前行,一面指挥麾下骑兵继续放箭,不断将紧随其后的敌兵射落马下。 “真是个吃不得亏的人,”丰炬摇头笑笑,随即脸上一寒,下令道,“传令下去,敌兵转瞬及至,各部闭阵坚守,务必挫敌兵锋,好好地杀一杀这些贼兵的锐气!” 鬼鹰战旗之下,银华军以盾列为先导,之后整齐排列着由重甲步卒组成的方阵,每个方阵由一个统兵千户统辖,彼此间并未完全相连。数个步军方阵分为两翼,将骑兵环绕的主将中军掩于阵后,一部由驮牛牵引的小型云楼车立于中军核心,不时有人攀上顶端,以旗语传递着主将的命令。随着大股敌兵的逼近,方阵中的弓手开始将箭矢一一插在面前顺手的位置,手中长弓虚引,只待军令下达。如临大敌的枪武士列于巨盾之后,在持盾兵士的配合下,他们将七尺长枪由盾边缝隙对外推出,枪刃森然如林,直指前方。 眼看护卫元烈的骑兵迅速退入中军,摆在西戎人面前的便只剩下了一条由巨盾和长枪构筑的钢铁荆棘。那些龟甲般的黑色巨盾是并朝卫戍军的制式装备,其下端带着一排半尺长的锥形铁刺,一经扎入地面便极难被正面推动,配合长枪和强弓,寻常轻骑在其面前无异于自掘坟墓。 但是疾驰中的戎族骑兵并无退意,他们高唱起马王阿奴完时代的英雄长歌,径直向银华军的防线发起了冲击。血rou之躯与钢铁不断碰撞,在盾墙外围激起层层血浪。 布满盾刺的巨盾阻滞了战马和骑兵的前行,身穿皮甲的戎族骑兵砰砰得撞击在巨盾外侧,又纷纷被弹落马背,在后续骑兵的踩踏下几乎没有再次站起的机会。阵中的银华军步弓手几乎是不加瞄准的放出漫天飞矢,将奋勇向前的西戎人射得如同柴蓬一般。很快,战死者的尸骨在阵前堆积成丘,反成了后续骑兵继续前行的踏板,不少戎族人踩着同伴的血rou想要直接跃入盾阵,却被盾牌后刺出的长枪接连凌空贯穿。尚未气绝的武士在半空中绝望地挣扎,晶莹的血滴如雨般挥洒而下,绘成了一副可怖的地狱之景。 在这几近于屠杀的打击下,戎族人的鲜血和生命如同火炉中的薪柴般被疯狂消耗,其攻势在杀声中渐显疲态。不少骑兵开始向两翼迂回,试图避开这片屠宰场般的死亡之地。 “嘟——呜呜——”军团青铜号角的声响在各个分阵中接连响起,云楼车的顶端升起了一面绣有雄鹰翱翔图案的金色条旗。 “银华军的勇士们,为了军团的荣耀,向前进击!!”看清进军号旗的各部千户纷纷拔刀呼喝。 进攻中的戎族人见当面盾墙忽然撤除,纷纷趁机前扑,却发现迎接他们的是扑面而来的箭雨与更为密集的长枪,瞬间折损无数。 身披铁甲的西戎帐官在马上挥舞弯刀,意欲聚拢兵马继续攻击,却被数支呼啸而至的箭矢接连命中额间。长矢贯脑而过,其身躯当即坠落马下。紧贴其身侧的旗手仅比自己的将军多活了几息的时间,便有数支箭矢接踵而至,直接洞穿了他的心脏。绘着部落图腾的战旗摇晃了一下,与战死的旗手一同坠于尘土之间。 银华军的战阵中,精锐射手三五成组,继续四处猎杀着更多的西戎将领和旗手,一面面战旗如被收割的稻谷般不断倾倒,失去指挥的西戎人阵型大乱,战意也随之动摇。 很快,斗志崩溃的骑兵调转了马头,先是数十,继而上百,全军数千败兵丢盔弃甲,开始不顾一切地开始向己方本阵逃窜。 “这些蛮夷,果然不堪一击!要我说,现在应该派出全部夜军铁骑,从两翼包抄上去。今日就在此地将叛军主力一举击灭,看他们以后谁还敢再起兵造反!”元烈在云楼车下盘腿而坐,手中端着一海碗的烈酒大口痛饮,由着身边医官处理其肩头的箭伤。那支箭矢劲力十足,已逼近筋骨,医官大费周章才将箭簇取出,丢弃在一边的木盘中。
“将军神勇过人,着实令人钦佩。但容下官多嘴,今后将军若再受到此等箭创,万不可再擅自断箭。此次的箭头若是再深些许,伤动了经脉,这一条手臂可就真的废了。”须发斑白的医官面容清癯,他一边说,一边用袖口擦拭着额头渗出的细汗。 元烈从托盘中捏起亮银色的箭头,手指反复摩挲着那锋利的三条箭棱,回答得心不在焉:“知道知道,以后不拔了便是。为将之人理应冲锋陷阵,身为表率,有孙统领在医营坐镇,我时而得些小伤又有何惧?” 他将箭簇在手中掂量了一会,抬手丢向不远处的丰炬,说道:“短短一息间便能稳稳连发三箭的人,即使在我麾下精锐中也不常见。此人很不一般,不似那些西戎的蛮子。” “你率兵再度冒险入阵,就是为了报这一箭之仇吧……”丰炬出手接住那枚形制不同寻常的箭簇,刚想斥责元烈几句,却猛然看到了箭簇表面那雕刻细密的卷云纹,不由眉头一蹙,问道,“这支箭的主人,他死了么?” “谁知道呢,我带兵在敌阵中冲杀了一番,未能再与之交手。此人没穿将军衣甲,也无旗手相随,万军之中想要寻他,便如同大海捞针。怎么?你认识他?” “不,应该不认识,不过,这种雕有卷云纹的兵器我却见过一些。它们的主人都是些极端危险的人物,不该被留在这个世界上。如果叛军之中有他们的身影存在,那么这场战争就绝不仅仅是一场普通叛乱这么简单……”丰炬没有再多解释,他远望着正在溃退的西戎联军,挥手下令,“传我将令,变阵铁鳞,追击逃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