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节 绿洲鏖兵 （中）
号声再度响起，原先徐徐前行的步军方阵在中军旗号的指示下迅速变阵，演变为一个个相互独立却又互为犄角的偃月形，全军两翼向后展开，将精兵在侧的中军拱卫于正中，组成了“夜王七阵”中攻守兼备的铁鳞阵。一战告捷的银华军士气昂然，身材高大的掌旗官高举战旗，令旗帜上的鬼面铁鹰在重锦舒展间始终振翅飞扬于队列的最前方，正如同过去的无数场战阵一样，银华军又一次在鬼鹰旗的引领下，渐渐步向胜利。 半里开外，眼看潮水般涌来的溃兵越来越近，溃兵身后的鬼鹰战旗迎风猎猎，仿佛一群正在追捕岩羊的狂傲猎手。赤兀锡汗眼中寒光一闪，拔出腰间马刀，向着身后高呼道：“勇士们！成败在此一举，随我冲锋，击溃来敌，为戎族扬名！！！” 速台部的武士齐齐拔刀怒吼，上万柄利刃出鞘的声响犹如一串不绝于耳的清吟，骑跨骏马的年轻武士们纷纷带动缰绳，逐渐在赤兀锡汗的身后汇聚成一股刀光闪耀的赤色洪流。在速台部全军加入战团的同时，白獭旗下的洛乙部也爆发出一阵兴奋的呼喝，近万身穿裘装的骑兵拔刀跃进，紧随速台部的骑兵。 追击中的银华军步卒忽然听到来自中军的急促鸣金，他们疑惑地放缓了脚步，望向溃军身影后那飞扬的漫天尘土—— 在他们的眼前，原本溃不成军的戎族败兵整齐地向两侧分开而去，暴露出一支打着赤旗的精锐骑兵。这群骑兵用布条蒙起了战马的双眼，高声呼喊着让人无法听懂的西戎古语，那片赤色的大旗上烈马扬蹄，在疾风的扯动下呼之欲出，似乎迸发着踏碎一切的力量！ “快！前军止步！设盾布防！！” 在传令官的嘶吼声中，居于最前的步兵开始匆匆置下巨盾，弓手们自发的向前方投射起阻滞骑兵的箭矢，却仅在那股洪流中掀起了微不足道的波澜。与初次攻击不同，此番西戎人的来势凶猛异常，未等盾阵完成，两军前锋已不可避免的发生碰撞。在骑兵前赴后继的冲击下，木盾爆裂之声，骨骼折断之声，人马嘶鸣之声顿时不绝于耳。银华军临时建立的防线如同狂风暴雨中的一叶扁舟，在西戎人的狂攻下摇摇欲坠。 陆秀帘奋力刺出长枪，再次将一个敌方骑兵刺穿后推出盾外。他的耳边嗡嗡作响，记不起这是他刺杀过的第几个敌兵，但他却可以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双手已不再颤抖，空气中令人作呕的血腥和金戈铁马的触响似乎正在逐渐唤醒其血液深处某些沉睡已久的东西，他的行动愈发灵敏，心中满是奔腾欲出的熊熊烈火。 他从盾牌间的缝隙向外望去，只见到目视范围之内皆是人头攒动的叛军骑兵，仿佛无边无际，那些打着赤旗的骑兵正试图将银华军分割开来，不计伤亡地向着各部的衔接处发起猛攻。回头看向中军，就在镶着金边的军团战旗侧旁，一面不知何时升起的牙旗正在猎猎飞扬，他知道那意味着什么，鲜红色的牙旗传递着主将原地死战的将令和决心，只要一息尚存，便绝不可退后半步，面对强敌，唯有拼力奋战，不死不休。 “啊！！”惨叫声从陆秀帘的身旁传来，一名持盾的兵士被投矛刺中，那支做工粗糙的短矛穿越了盾牌的缝隙，直接洞穿了年轻士兵的咽喉。 “快，来人！补上缺口！”陆秀帘顾不上那个口吐血沫的重伤同伴，大声命令着属下填补这个位置的空缺。 看着眼前渐渐停止颤动的战死者，他忽然觉得自己变了，战死的同伴没有令其感到悲伤，反令他的心跳更加张狂。 “陆兄！罗备官那边被叛军冲出了一个缺口，眼看是堵不上了。戴百户刚刚派人传令，让我们立刻前往增援！”面色惨白的贾川快步奔至陆秀帘的侧旁，瞧着前方仍在不断聚拢的西戎骑兵，口中气急败坏的骂道，“这样下去我们怕是撑不了多久，这帮不要命的蠢东西，怎么杀也杀不尽，当真如此命贱么！” “别慌，你马上挑几个身手好的兄弟，先去帮罗备官稳住阵脚，”陆秀帘的嗓子有些嘶哑，但脸上却是出人意料的冷静，一点不像是个初入战场的人。他的眼中闪烁着些许的兴奋，声音中透着令人心定的沉着，“不要着急说这些丧气的话，比起无所畏惧的武士，亡灵之主更喜欢拥抱那些心存胆怯的人。我有种感觉，今天，绝不会是我们行走在世上的最后一天。” 他回身刺翻了一名跳入阵中的戎族武士，顺手从腰间拔出长刀，大吼一声，向着正在拼死奋战人群中冲去…… 纷乱的战阵中，赤兀锡切身感受着空气中鲜血喷洒所带来的腥湿气息，其身后的旗手已经倒下了数次，但每当旗手战死，总有武士及时上前，从阵亡者的手中接过那面大旗，虽然烈马旗上已是血迹斑驳，却从未触及过地面。 人潮涌动之中，他看到之前诈败诱敌的前军已经分为两路，向银华军的两翼包抄而去，而银华军则死战不退，竟仍能时不时的发起反击。现在，每一次呼吸之间都会有数不清的族人战死沙场，他不住扫视着战场外的荒原，目光中满是焦虑。 “大汗！”墨台轩浑身浴血地从侧旁策马而来，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怎么样？援军现在何处？何时能够到来？”赤兀锡顾不上与之招呼，一把抓住墨台轩的手臂，大声问道。 墨台轩被抓得眉头一紧，却仍难掩兴奋的指向北方的天际，说道：“大汗莫急，请看那边。” 赤兀锡立即顺着其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苍茫的戈壁上空空荡荡，入眼的尽是****俱无的石滩。不过，北方的天空中不知从何时开始盘旋起数以百计的黑色鸟禽，因为距离尚远，一时间难以辨别。 “那是银砂海的猎枭。莫里甘汗王的帐前亲军不论走到哪里都随身带着这种难以驯化的猛禽，它们不会无缘无故的出现在千里之外的地方，”墨台轩的脸色有些苍白，但却带着欣慰的微笑，“援军已尽在咫尺，只待其抵达战场，我军便必胜无疑。” “好！好！好！”赤兀锡难抑心中激动之情，接连说了几个好字，却忽然注意到墨台轩的异常脸色，立即在马上拱手拜道，“若无先生果断出阵击伤敌将，恐怕我军士气早已尽数散去，难有此番胜绩。现在胜局将定，先生可以先赴阵后休整片刻，无需再在这阵中险地停留。” 墨台轩看着远处盘旋的猎枭，淡淡笑着，脸色愈发苍白：“真希望，有更多的同伴可以见到这个胜利的时刻……” 他话未说完，整个人已在马上猛得一沉，向下坠去。 一名武士眼疾手快，驱马上前，赶在墨台轩落地之前将其扯上马背，竟染得满手是血。众人此时才发现，就在墨台轩的背后，一条长长的刀痕几乎割裂了整副软甲，这个年轻人是以撕开的战袍暂时系住了伤口，在战场上继续强撑。现在，那副青色的战袍已被鲜血染得发紫，令见者无不惊心。 “快来人！立即将墨台先生送往阵后疗伤！将巫医全部召集起来，务必要治好先生！”见到墨台轩身负此等重伤，赤兀锡顿时心急如焚。 数月以来，这个颇通兵法的年轻易人始终在尽心尽力得为西戎联军出谋划策，若没有他，赤兀锡便难以说服重兵在握的本部贵族同意起兵，更别说与千里之外的莫里甘汗王结为盟友，夺取一场先祖们望而不及的胜利。虽然未及明言，赤兀锡早已暗下决心，等到战火熄灭，他定要将墨台轩挽留下来，尊其为相，与其共同建设那个属于戎族的自由国度。 带着胜利在望的欣喜，赤兀锡对身边的旗手举掌下令：“援军将至，向后军传令，无需再做保留，全军向前突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