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贪婪

    钱光在留置室的第一晚，并没有睡着，24小时的长明灯，仿佛不是在房顶挂着，更像是在钱光的心里挂着，白光透亮，一遍一遍的从钱光千疮百孔的道德之心里面穿过，从没睡过的硬床垫，就铺在冰冷的地面上，仿佛从地面传来的冰冷的刺骨感，让钱光怎么暖被子也暖不起来。值班日记上记录着，钱光一直翻来覆去的来回翻身，偶尔还会因为喘不上气，坐起来呼吸一下，感觉整个人压力很大，心神不宁。

    第二天早上六点，看护把眯着眼的钱光唤起来，钱光将毛巾打湿，用凉水刺激了一下脸，缓缓地走到留置室属于自己的那把没有把手的椅子，站在椅子面前，两手端着那本临川给的党章，缓缓地打开第一页，是入党誓词，钱光大声读起来：“我志愿加入中国共产党……”

    2000年，千禧年间，钱光那时还是一个初出茅庐的青年，大专毕业，考回到家乡安宁县工作，被分配到乡镇做办公室主任，因为那个时候只有钱光这个大专生会电脑，打字快，很快受到了镇领导的重视，镇领导夸钱光工作既利索又认真，钱光工作起来也充满了满满的动力，乡镇工作需要各个方面都需要办公室去调动，钱光因为是公务员年轻被推到了办公室的位置，根本使唤不动办公室其他的哥哥姐姐，只好诸事自己亲力亲为，但是辛苦一点也无所谓，因为这个时候只有工作能使他充实起来。

    慢慢的，因为他文化高，写材料能力强，一直被镇领导夸奖，有一次镇领导带他一起出去吃饭，饭局上他为领导铺好衣服拉开椅子，端茶倒水，看着眼色倒酒和倒水，表现的很好，走的时候，镇领导拿了两瓶酒一起带走，钱光犹豫了，这该怎么办。

    第二天回来镇里，请教了一下之前的办公室主任，开了一张假发票，做了一下假菜单，把这笔账糊弄过去了，他拿着发票去给镇领导签字，镇领导看他十分上道，很是高兴，狠狠地拍了两下他的肩膀：“好好干，小钱，你以后前途无量。”“都靠您提拔！”走前，镇领导还塞给钱光两包烟。

    钱光从办公室出来，走了一层楼梯，掏出领导给的烟，点着，吸一口，慢慢的吐出来，神情从激动慢慢的冷静，再从冷静慢慢的变的失落，随着烟慢慢的从头部滑落，最后看着只剩一点的烟巴子，钱光眼神最后变的坚定，这个时候，或许钱光已经明白，为什么之前家人告诉他：“当官吧，当官好。”

    随着钱光工作越来越得到肯定，没两年就被提拔干了副镇长，分管统战和招商，时间久了，和一帮客商混在一起，慢慢的自己开始来者不拒，酒色上身，身材也慢慢发福，开始变得油腻，后来因为工作原因，去了供销社，主动要求分管工程和物流，他资历老，负责人也对他十分尊敬，说什么做什么。在供销社他彻底体会到了权力的美好，而且供销社需要拆除、改建的小工程特别多，他就找他的妻弟，带着一帮农村出来的大老粗，承包了许多供销社的工程，而且由于没有启动资金，他都让财务先拨款，再进场，而且工程中他会自己找一些绿化、水电方面材料的发票，给柳强龙让他一起报销，费用都会让柳强龙现金取出来放到他老家的房子里面。

    但是时间久了，再细致的事情也会露出马脚，城北大街工程，他本想和晟阳公司说好进行合作，让晟阳公司找几家公司，将工程揽下来，然后分给他做一些，他可以低价给柳强龙做，自己在中间倒手挣一些钱，但是新城盯上了这个项目，新城公司的董事长傅慈新亲自来找钱光。

    “钱书记，我听说城北大街你们要放出来，你看要不然给我们新城怎么样，我们是十分有诚意的，你和晟阳公司谈的条件，我可以给你加10%，但是你要保证，我能拿下这个工程，这些土特产，我从江北带来的，你看看，也没有什么好东西。”傅慈新带着一脸的客套，在桌子下面退给钱光一个茶叶盒子，钱光稍稍开了一个边，看到里面全是用透明袋子装好的现金，一摞一摞，也没有仔细看，但是钱光并不想把这些事告诉太多人，因为他和晟阳公司刘阳是多年的好朋友，他认为刘阳不会害他，但是新城公司，一个江北市的民企，他实在信不过。

    傅慈新看钱光没有转给他们的意思，指了指后面一起来的人，“给您介绍一下，王启敦，我们公司副总，主要负责安宁这边的工作，以后有事，我都叫他来联系您。”然后傅慈新就走了，钱光走前让他们把“土特产”拎走，傅慈新缺转头看了钱光一眼，微笑着说：“先放在您这里，钱书记，这里我们还会回来的，毕竟在江北，没有什么工程能被我傅慈新看中，但是接不下来的。”

    钱光很讨厌傅慈新这样的态度，但是鉴于他是江北市政协委员，也不敢和他发作。

    第二天，王启敦如期到场，还带着晟阳公司的刘阳，一起来劝钱光，钱光越来越心惊，感觉这件事情再不保密了，以后可能会给自己带来无尽的麻烦，他打算这件事情不再管，把这件事情推走，但是王启敦并没有让钱光躲事的意思，反而更认真地告诉钱光：“钱书记，你可能不清楚，之前我们傅总就住在城北大街，这个工程，我们新城公司一定会拿下，我也希望您最好配合我们，因为很多事情，并不受您的掌控。”

    说着，王启敦从桌子下面推给钱光两个茶叶盒子，又把一沓档案放到了钱光的办公桌上，钱光先是看了看下面两个茶叶盒子，全是红色的先进，和之前一样，都是“土特产”，钱光想这个新城公司也没有什么实际性的东西，只有这些钱，他是不会改变主意的，毕竟这个工程量太大了，如果让他们和自己配合，指不定就把自己推出去当挡箭牌了，自己绝不能上这个当。

    钱光刚刚想把茶叶盒子推回去，略做思考，还是看看档案里面的合同怎么样，有没有问题自己都可以用合同需要再研讨为由，把事情推出去。但是当钱光打开档案，瞳孔一缩，额头上轰的一下就冒出了汗来，只见档案打开不是简单地合同，最上面是钱光的女儿在酒吧、夜场的照片，下面是他让钱梅和刘阳签的一份预合同，“王启敦，这是什么意思？你在威胁我是吗？”

    “钱书记，我知道您的女儿在外地上大学，您可能不知道她放假平时还挺喜欢出来玩的，我们新城公司呢，在江北还是有几家娱乐场所在的，您的女儿来这里玩绝对安全，但是如果去了别的场子，我可就不肯定到底会怎么样了，而且现在外面这么乱，谁知道这么漂亮的小姑娘那天会不会失踪呢？”王启敦也撕下了伪善的面具，说的话中满满的威胁，“至于后面这个合同，我说实话，从我们的刘总手里得到这个还是蛮困难的，但是我觉得这个样子更能表现出来我们的诚意是不是，钱书记，你要是现在答应我们，城北大街让我们代替晟阳公司的角色，您的10%还能保住，甚至我可以再给你更多的好处，但是如果你不答应，后果可能需要您自己承担。”

    钱光一根手指着刘阳，嘴唇止不住的哆嗦，“刘阳，你出卖我。”

    “没有人会和钱过不去啊钱书记，我们公司实在没有办法和新城公司扳手腕，他们来找我，我也只能有什么说什么。”刘阳稍微侧了侧身，弓了一下腰，猫到了王启敦背后，小声但是理智气壮的说。钱光感觉自己怎么会选了这么个窝囊废来干这种要命的事情。

    “这件事情不是这么简单地，我答应让你们参加竞标是可以，但是土地手续需要你们自己出面来跑。”钱光没有办法，只能答应新城公司，而且他这辈子就这么一个女儿，不想女儿受到任何的伤害。

    “这个您放心，我们新城在江北，说话还是有用的。那就祝我们合作愉快！”王启敦和钱光礼貌性的握了握手，然后带着刘阳离开了钱光的办公室。

    钱光看着王启敦和刘阳离开的地方，心情久久不能平复，将这次的“土特产”，放到了上次“土特产”旁边，上了一把锁，“原来战胜自己的不是恐惧，一直是贪婪。”

    ……

    早上八点，临川和朱瑞林吃过早饭后就在501会议室等着巡办来的王旭奇，在这里能够看到钱光的状态和听到钱光说了些什么，这里有24小时的监控，保证钱光此案的任何细节都能被专案组的人第一时间知道。

    临川总感觉钱光不应该这么快到案，如果钱光想跑的话，不应该在大龙山下车，而是应该在封锁圈还没有固定好的时候，趁乱跑出江北市，去临市直接坐飞机离开，而不是在大龙山坐以待毙，除非，有人在大龙山等着钱光，有什么事情要和钱光交代，必须让钱光留下，而且钱光也因为一些因素，不能跑，不能离开安宁这个地方。

    “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什么原因？肯定因为贪呗，要不是因为贪他能进来？”瑞林听见临川好像在自己和自己说话，就表达出了她对这个案件的想法，钱光能进来肯定是因为贪，没有别的原因。

    “瞎添乱，你知道我说的什么吗？”临川没有把朱瑞林说的话当一回事，毕竟两个人的思想根本就是驴唇不对马嘴。

    八点半，王旭奇如约而至，看到临川和朱瑞林，急忙跑过来，“临主任，朱主任您好，我是巡办王旭奇，今天不好意思哈，我本来要早点儿过来的，但是因为有个档案我们主任那边着急要，我只好回去拿了一趟，再过来的时候我就发现好像已经快晚了，他给我说让我放在门卫那里，我看门卫已经在等我了，我就赶紧把档案给门卫自己过来了。”王旭奇一看就害怕迟到，肯定是一路小跑来的，嘴唇还因为跟不上脑子一直在说一句重复一遍。

    “门卫，等着，贪，等等，我好像知道些什么了，瑞林你给公安那边打个电话，我们收拾东西，一会儿过去一趟，我觉得我好像知道些什么了。”临川仿佛灵光一现，十分激动，拿起本子就要去和胡中武汇报工作。

    ……

    留置室内，张鹏超早上给钱光拿了一个鸡蛋，怕钱光会连带着鸡蛋壳一起吃下去划伤肠胃，伤害自己，所以给钱光敲开了鸡蛋，剥掉了鸡蛋壳，打了和工作人员一样的两荤两素一汤，拿了两个包子，给钱光放在了桌子上。

    钱光拿着塑料勺，看着丰盛的饭菜，不可思议的看了看张鹏超“这是我的？”

    “是啊，你吃的和我们吃的一样的，你现在在这个地方，小小的30平方，除了没有自由外，和我们的权利是一样的。”张鹏超看钱光对饭菜颇有感悟，像在钱光的心里撬开一个小缝，只要他主动配合愿意交代，问题将像竹筒倒豆子一样飞快的交待出来，这样也能够节省他们的很多时间，更快的突破913专案。

    “党和国家培养你20多年，不希望你走入歧途，但是一旦你走入歧途了，党和国家还是想给你自由反省，自由改过的机会，让你在这里，而不是在监狱，让你自己思考，而不是我们对你严刑逼问，总有人对纪委有误解，说纪委是吃人的老虎窝，但是我们纪委，更多的是在保护党和国家的干部，我们希望干部犯了错也能正确的认识自己的错误，将错误交待出来，让自己有一个改过的机会，我们并不是严刑逼问，随意拷打的地方”张鹏超慢慢的和钱光进行解释。

    “你也知道，你自己做了很多事情，如果是你来拷问你自己，你可能都不会放过自己，可能都会忍不住给自己上刑，让自己快点儿招出来，但是我们不会，党和国家不对，我们都希望你能在全面的思考自己的从政生涯以后，做出最后一个正确的选择。”张鹏超像钱光把纪委是什么样的机构娓娓道来，他希望钱光能理解，纪委是来帮助他的，不是来侮辱他的。

    “我犯过很多错。”钱光边吃饭，边说。

    “犯错的不是你，是贪婪。”张鹏超回答道。

    ……

    “犯错的不是我，是贪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