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情义（续）
北宫永乐宫。 接近傍晚的时候，一群宫人沿着宫里的石子路轻松的走着。 这群宫人穿着统一的制服，神情愉快、精神饱满，和原本宫廷中宫人那种谨小慎微、充满压抑的表情大相径庭。 严格来讲，这些姑娘的身份并不是宫人，而是皇家丝织厂的女工。 皇家纺织厂成立于光熹二年，在刘辩将母亲何太后迁居永乐宫后，出于内疚的心理，同时也给了母亲大量的补偿，其中就包括丝织厂这个产业。 汉代的丝织业其实已经相当发达，刘辩的丝织厂所做的只不过是改进了一下丝织机和引进了一些现代化的管理经验。虽然像黄道婆纺织机、珍妮纺织机这样的高档货刘辩手里也有，但是也只能等远走西域的班期等人将棉花引进过来，有了原材料的大面积种植，才能放出去。 丝织厂或其他的皇家工坊的工人全部都是刘辩裁减下来的宫人黄门，这些人每天要在工坊里工作十个小时以上，每五天可以休沐一天。虽然看上去有些后世血汗工厂的味道，但是在工坊里做工有薪水可拿，工坊还提供一日两餐，单身的还有集体宿舍，甚至还有免费的医疗服务等诸多福利。这些待遇在这个时代来讲已经是极为的优厚的了。 对于那些原本生活在皇宫最底层的人们，能进入工坊已经犹如重获新生一般了。虽然封建的等级制度仍在，但是工坊里做工相对的公平和自由。每个工人都是平民自由身，工坊里的管事不会动辄打骂，那种随意便弄死人的事更不会有。就算是违反了工厂规定，也仅是开除了事。 为了保障工人的权利，工坊还和工人们签订契约，每五年一续签。只要在契约规定的范围内守规矩干活，过上富足的生活绝对没有问题。而工坊还在契约上承诺，若是能在皇家工坊里干满六十岁后，便可以领一笔丰厚的退休金退休。这对许多因为身体残缺而无儿无女的黄门有着巨大的吸引力。若是在以前，这些人的命运也只能是年老体衰后被赶出皇宫，穷困潦倒的悲惨死去。现在，工坊却给了他们另一条活路！ 相对于黄门，宫人的选择便多了许多。因为是自由身，不但可以做工，还可以选择嫁人。 宫女温氏便嫁给了一名神威禁军的什长，虽然这场婚姻也并不是她自己的选择，而是唐皇后做主的婚配，但是她自己还是比较满意的。 禁军的士兵都是良家子，粮饷丰厚，待遇极高，更是年轻力壮，有着令那些宫人脸红的壮实肌rou。而工坊其实也算是一个封闭的环境，宫人们在这里做工，每天都只是上班下班，就算休息时也只是呆在宫里。偶尔休沐时会出宫在市井间逛逛，但在现在这种封建礼教的社会氛围下，想在大街上发展一段偶遇的感情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再加上这些宫人本身就没有什么自由恋爱的观念，自媒嫁人的想法是根本不会有的。所以唐皇后才出手，在询问了双方的一些意见后，包办了几场婚姻。 最近因为朝廷军情紧张，温氏已经好几天没有看到过丈夫了。要打仗的传闻愈演愈烈，作为一个普通百姓自然不会了解上层所做的那些决定，心里担心自己的男人，便在下工之后匆匆的赶往军营，希望能见见自己的丈夫，问问情况，顺便将自己新作的一双布鞋交给他。 与一起下工的工友道别后，温氏一个人向丈夫戍守的大营走去，还未等出宫，便在永乐宫遇到了一群同样下工的黄门，因为其中一个她也认识，便上前打了招呼。 “孙大哥！” 那姓孙的黄门见是温氏，也友好的和她打了一个招呼。见她好像有事问自己，便低声与工友说了几句，大概是让他们先走。接着来到温氏身边问道：“何家妹子这是去哪里？” 何姓是温氏夫家的姓。 “奴家正要去看望外子，想不到在这里遇到孙大哥，有事想要向孙大哥打听一下。” “何家妹子有事尽管说。”孙大哥一脸诚恳的说道。 温氏对他有救命之恩。在嘉德殿事件时，袁氏兄弟带兵闯入宫中大杀宦官，是温氏将他藏起来才逃过一劫，所以他感恩在心，对于温氏的请求一向都尽力帮忙。 “奴家听说洛阳要打大仗了，不知这件事可是真的？” 孙大哥闻言犹豫了一下，问道：“你问这事为何？” “战场无情，奴家实在担心军中任职的外子。”温氏答道。 看着温氏担忧的样子，孙大哥叹了一口气，看看左右无人，便低声与温氏说道：“我与你说，你切勿外传。我有一友在陛下身边伺候，他向我透露反贼吕布马上要兵临城下，陛下已经决意出城与反贼决一死战。” “啊！”温氏愕然的捂住了嘴，担心的问道：“奴家的外子负责守卫宫廷，应该用不着出城打仗吧？” 孙大哥摇头道：“决战之日，陛下都要亲临战场杀敌，何兄弟所在的神威军恐怕也要随陛下出征吧。” 温氏闻言目光暗淡了下来。 孙大哥劝慰她道：“保家卫国，乃士兵本职。你夫君既然选择了当兵吃饷，免不了要上阵杀敌。你切勿说些什么拖他的后腿，须知战场搏杀最忌意志不坚，不要让他分神误了性命！” 温氏连连点头。“这个奴家省的，谢谢孙大哥提醒。” 孙大哥呵呵一笑，又说道：“我这也是现学现卖，最近与一些老兵学了些战场搏杀的技巧，在到迎敌之日，我也是要在战场上为国效力的。” 温氏愣了一下，好奇的问道：“孙大哥也不是军伍之人，为何也要上阵杀敌？” 孙大哥低头想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之后才回答道：“我读书少，其中的大道理也不会讲。但是知恩图报这回事还是懂的。陛下待我等如何，我就不必说了。如今国家有难，我等能为陛下贡献出微薄之力，哪怕是战死也是心甘。况且，魏忠贤总管曾说过‘覆巢之下无完卵’，我等今日的美好生活，皆是陛下仁德，施以善政。而袁氏兄弟带兵入宫大杀宫人黄门，根本不把我们当人看，吕布和他们是一丘之貉，若是让他们攻入洛阳，你觉得会像陛下那样对我们如此的好吗？” “而且我闻叛军之中还有匈奴蛮夷，他们生性残暴，攻破河内时便烧杀劫掠，jian辱妇女无数，若是洛阳落入这帮畜生手中，你我也是难逃一劫。所以你的相公也好，我也好，我们上阵杀敌，不但是为了报答皇恩，还是要为自己挣下一条活路。” 温氏听的连连点头，说道：“孙大哥如此说，奴家便明白了。只恨奴家一介弱质女流，不能上阵杀敌，为国效力。” “你侍候好你家夫君，使他无后顾之忧，便是为国出力了。”孙大哥半开玩笑的说道。 温氏脸色微红，可还是极为认真的答道：“奴家知道。” 孙大哥又道：“天色不早了，我和其他人约好一起向魏忠贤总管请求上阵杀敌的事，无法再久待。你家住在宫外，也要看些时间，莫要在宫禁之后走不出去。” “奴家见过夫君后便会离开。” 二人说到这里便各自施礼走开。只是在他二人离开后不久，在二人说话处不远的一个小巷里，何太后的车马仪仗缓缓的驶了出来。 刚刚温氏和孙大哥的谈话，何太后在巷子里已经全部听到，静静的等着他们说完才走了出来。 若是在以前，宫人和黄门擅论朝政便已是立刻乱棍打死的结果，只是此时何太后却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态度，好像没遇到这事一样，命人继续赶回寝殿。 直到回到寝殿，何太后在郭毅的搀扶下坐到榻上，这时她才看似漫不经心的问郭毅：“郭毅啊，你对刚才那二人所说有何看法？” 郭毅在平定袁隗叛乱时立了功劳，再加上管理永乐宫兢兢业业，不但得了个男爵的爵位，还出任内务府马政司司长，再加上本身的永乐宫主事，刘辩将丝纺厂这份产业交给何太后，便是由他负责打理，现在可以说是名利双收。 他本身是一个护短的性格，温氏是他手下的女工，他倒也见过。一路回来心里还担心刚刚温氏的话会有什么地方触怒何太后，此时听何太后发问，便尽量将事情往好的地方靠来回答：“刚刚那姓孙的还是颇有一点见识的，至少拳拳报国之心令人动容。” 何太后嘿然一笑，骂道：“你这滑头，哀家有没有说过会怪罪的话，你倒是先耍起心眼来。” 心里所想被拆穿，郭毅不免老脸一红，连连称罪。何太后却并不在意，接着幽幽的说道：“辩儿在前不久让我迁居长安，显然是怕叛军破城之后哀家会遭遇危险。本来哀家还在犹豫，可刚刚听到他二人的话，草民百姓尚有为国捐躯之心，哀家身为大汉国母，难道就没有与国共存的决心吗？” “太后……” 刘辩劝何太后迁居长安是几天前的事情，郭毅也是知道的。实际上在现在这种胜负未知的情况下，逃到长安也未尝不是一个安全的做法。何太后一开始也没有拒绝，而是一直在犹豫中。不过今天在听到温氏他们二人的谈话后，显然已经下了与城共存的决心。 “再说了，天下哪有母亲丢下孩子独自逃命的事情？” 何太后说着笑了起来，开心的笑容仿佛让她回到了青葱的少女时代。 郭毅也跟着笑了起来，对他来讲，何太后的决定其实也是他心里所想的。 “臣粗通武艺，请太后准臣上阵杀敌。”郭毅一脸正色的说道。 何太后微微错愕了一下，接着又开心的笑了出来。然后做了一个令郭毅从未想到，且大吃一惊的事情。 她向郭毅微微施礼，说道：“多谢。” 郭毅急急侧身，慌乱的说道：“太后不要如此，微臣当不起。” “为国杀敌，当得。” （未完待续，敬请关注下一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