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文小说网 - 历史小说 - 从大槐树下走出来的人在线阅读 - 第八十一章 重在政治表现

第八十一章 重在政治表现

    四清这场运动,虽然受到了左的影响,但是它比后来发生的那场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还是理智得多。

    在四清运动中,还是执行了中国共产党的传统政策,比如,对于出身不好的,既有成份论,又不唯成份论,重在政治表现。出身不能选择,但道路是可以选择的,又比如,即使对于敌人,也是给出路的政策,在中国没解放前对于战场的敌人是“缴枪不杀”在四清中对于地、富分子,只要认真改造,好好劳动,可以把这部份人从地、富分子中剥离出来。

    从那个年代走过来的人都知道,那个年代,有一个人人都向往的“学习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的殊荣,如果我是贫下中农出身的话,这个殊荣光顾在我头上的可能性很大.......

    在一九六四年、一九六五年、一九六六年那三年里流行着这么一首歌。

    “我是贫农的好后代”,那时,村村又都有“宣传队”(***思想宣传队)“宣传队”是年青人施展才华的地方,我的嗓音很好,自幼爱唱歌,我很想唱这首歌,因为这首歌的音调正适合我嗓音的发挥,又因为这首歌的情cao,正适合我那时候的思想状况,这首歌的歌词大意是这样的:

    我是贫农的好后代,党的教导记心怀,踏着革命烈士的脚印走,无产阶级革命传统接过来……

    我多希望我是贫下中农的子女啊!可是我不是,虽然我有那高亢的嗓音,虽然我有着那首歌里高昂的革命激情......家庭出生是.......宣传队长婉言谢绝了我,由一个出身贫农的青年去唱了。

    ......在我面前挖了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这条鸿沟我在方方面面都感受到了,但是在四清运动中,四清工作队在谈这个问题时,给人的感受是这条鸿沟,并不是不可逾越的。

    我既去参加四清工作队召开的进步青年大会,又去参加四清工作队召开的......

    四清工作队的干部对我们讲:“家庭出身不可选择,但是道路是可选择的。”

    这句话多中肯呢?生在哪家,谁自己能决定得了呢?如果自己能决定的话,世界上还有受苦受罪和受穷的人吗?

    四清工作队的干部又说:“我们党一贯的政策是既有成份论,又不唯成份论,重在政治表现。”

    这在我年轻的心灵中燃起了希望的火花,这在我惶惑不解的脑海中又闪现了一丝希望的曙光。

    管我们这部分人工作的,是我们村四清工作队的队长,他姓肖,他是个转业军人,从他穿的崭新的军服上看,他是刚刚转业的,转业前,他是营长。

    我曾问过他:“您打过仗吗?”他说:“我没打过仗,我只当过战场上的战斗预备队,那条山沟在激烈打仗,喊杀声我们听得清清楚楚,我们却在另一条山沟里埋伏着,由于战斗进行得很顺利,我们预备队始终没有参加上战斗。”

    会后,我问这位当过营长的四清工作队队长说:“我可以申请入团吗?”他说:“当然可以。”

    而后我就写了入团申请书,交给了他,他看了入团申请书之后问我说:“这是你写的吗”

    我说:“是我写的。”

    我的入团申请书大意是这样写的:

    赫鲁晓夫和世界上资本主义的代言人把在中国复辟资本主义的希望寄托在中国第三代、第四代人身上,我一定要努力改造思想,做一个合格的共产主义事业的接班人,绝不让赫鲁晓夫和那些资本主义代言人在中国复辟资本主义的梦想得逞。

    共产党是共人阶级的先锋队,而共青团是共产党的后备军,我申请加入共青团,准备为共产主义事业而奋斗终生!

    肖队长不相信这个入团申请书是我写的,因为他不相信我有那么高的思想觉悟和思想境界。

    其实,我当时的思想觉悟比我入团申请书上写的并不低,我在初中毕业后经过了艰苦的思想改造,觉得人活一世,假如就是为了吃喝而来,那和猪狗有什么两样呢?假如和猪狗要有区别,就得有一份热发一份光,光和热用在哪儿?要用在为全人类的解放事业而奋斗,在战争时期像苏联英雄保尔,柯查金那样,在和平时期像雷锋那样。

    我的入团申请书经过了四清工作队的认可,转给了团支部,由于有四清工作队政策上的认可,又由于我平时的表现出类拔萃,团支部很容易就通过了。

    在讨论我入团的全体团员大会上,全村有四十一个团员,参加开会的有三十九个,除了参加开会的三十九个通过了,那因事没开会的两个也托人带信“同意我入团。”

    在那个年代,普通青年入团,不是什么太难的事,只要不调皮捣蛋,只要没什么劣迹,写一张入团申请书,会很快的就被批准的,而我们出身不好的,就相当难了,特别是在农村......可是我在四清中却被批准入团了,我们全公社十个生产大队似乎没有几个,不知全县能有几个。

    公布我是共青团员的时候是一九六六年的四月。

    当我戴上了团徽的时候,我有着一种非同寻常的感受,和我一班一块儿毕业回乡参加生产劳动的同学,不管他们在校的时候,学习好还是学习赖,他们早已入团了,我现在也入团了,终于和别人平等了。

    在过去战争年代,只要是“缴枪”了就可以不杀了,对于在战场上俘虏的双手沾满了烈士鲜血的将军,日本战犯,经过改造把他们也放了。

    为什么这样,就是党对于所有的敌人都是执行一条给“出路”的政策,那么对于拥有几十亩地的农村中的“地主”和“富农”呢?在四清中也执行了一条给出路的政策。

    给出路政策的具体表现是:在老地主、富农分子中剥离出一个新的阶层——“农业劳动者。”

    这个阶层既不同于老地主、富农分子,又跟现农村中的其它成份有区别,它的含义是,已经改造好了的能够自食其力的剥削阶级。

    他(她)们可以不视作阶级敌人了。

    在四清后期,我的两个“母亲”由富农分子改成了农业劳动者,我记得在我们村,只有我的两个母亲被改成了“农业劳动者”,这个在四清中特有的成份。

    改成了农业劳动者后,四清工作队的队员也可以到我们家去吃饭了。

    四清工作队每次到我们家吃饭,我的两个母亲都会把自己平时舍不得吃的东西拿出来给他们吃。大鱼、大rou、大米、白面自然没有,在农村,当时小米和豆面就是“细粮”了,把小米和豆面做成小米干饭豆面汤,刀上一碟“短咸菜”,切一碟“长咸菜”,长咸菜点上几滴香油,再在香油上点上一股儿酱油和醋。

    酱油和醋是用鸡蛋换来的。一个鸡蛋到供销社可以换来一点儿酱油,一点儿醋,还可以换回一撮儿“虾米皮”。

    把“虾米皮”放在头天泡上的黄豆一炒,又出来一碟色、香、味俱全的小菜儿,三个菜招待客人不成体统,再刀上一碟秋天腌的门豆角、菜豆角。

    四菜一汤加一盆小米干饭,这在当时是上等的佳肴了。

    不但我们这样招待四清工作队,其实其它的社员也都是这样招待四清工作队的......这决不是为了拉拢,腐蚀四清工作队队员,而是出于农村人那憨厚、朴实和好面子的那淳朴的天性。

    十个手指头没有一边儿齐的,什么事都有个例外,村里唯有那个一辈子也没娶过媳妇的老光棍,他不这么招待四清工作队员,他吃什么就给四清工作队员吃什么.......

    老光棍住着两间小土屋。有十几平米,锅台是黑的,锅盖是黑的,炕席是黑的,大石头垒的墙抹上的花秸泥和棚房顶的秫秸被几十年的烟薰火燎都变成了一堂色儿——黑的,生人不敢进这个屋,进了这个屋要觑着眼,得分辨半天方向,更腻歪的是,生人一进了屋,会“嗡”的一声惊起那数不清的蝇子,扑头盖脸的打在“生人”脸上。

    这样的环境......就是有大米、白面、猪rou炖粉条子,城里人吃着也不会香甜,但老光棍虽然家里肮脏埋汰,但他不是阶级敌人,而且按照那阵儿的理论,似乎劳动人民就应该是肮脏埋汰的,不上他家去吃饭,这显然不符合四清工作队的规定。

    每每到他家吃饭的时候,四清工作队队员的心理感受是可想而知的了。

    这个老光棍是谁呢?就是那个不与四清工作队合作,四清工作队让他忆苦思甜,他不忆苦思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