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破四旧

    世界在变，到处都在革命，革命群众唯恐自己跟不上革命形势，而革命形势一日千里，谁跟得上哪？

    话说，京北的一个村子，一家四口，老公母俩，还有一儿一女，一儿一女挨肩，女儿比儿子大三岁，公母俩供儿女念了书。女儿、儿子，都是有出息之人，书念得用功，女儿念得是师范，已经毕业，分配在山边的一所中学教书。女儿自幼好强，从小学一年级开始，年年都是三好学生，到了初中就入了团，念了师范就入了党，父母看着自己的女儿出息，抿着嘴儿的乐，弟弟总以有这么一个好jiejie而感到骄傲，jiejie经常鼓励弟弟上进，jiejie上班了，弟弟也考上了大学，jiejie经常用自己的工资结济弟弟，已经有二十五六岁了，还未婚配。未婚配的理由之一是由于弟弟还在念书，而家庭又不富裕，等弟弟毕了业，在谈自己的事情吧。

    这上班了的jiejie，在学校念书时，品学兼优，入了党，而家庭出身又是贫下中农，到了工作岗位，领导一看档案，自是另眼看待，没有多少时日，就提拔为教导主任。在同年龄中的男女老师中鹤立鸡群，真真正正风光了几日。

    眨眼文化大革命了，从势头看，不知要发展到什么程度哪？这所中学，不是完全中学，只有初中，学校不大，初中一年级一个班，初中二年级一个班，初中三年级一个班，总共三个班。九个任课老师，五男四女，一个会计，一个总务主任，加上校长，十二个人，校长是个三十多岁的男的，由于学校不大，没有副校长，由于就校长一个人是党员，也没有书记，原来的工作，很是难为这位校长，里外里，大事小事，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有了新提拔的教导主任，这工作有了新生气，两个人成立了党小组，学校大小事情，两人商量了，总比一个人强。

    这所中学，是原来的庙宇改成的，房子紧张，校长室，兼校长卧室，还兼着校长会议室，每逢学校有什么事情要研究，都把年轻的女教导主任找来，或者女教导主任，有什么工作要汇报，都要到这间多功能的一间小屋子去研究。而研究工作，又不是一时半刻的事情，时间长了，孤男寡女在一间屋子里，少不了要引起非议，这些非议已经传到了校长耳朵里了，要在平时，身正不怕影子斜，可在那非常时期，就说不好了，为了避免引起那些不必要的麻烦，校长避嫌，走动关系，把这女教导主任调到了另一所中学教书了。

    学校一九六六年的初中毕业生，本来发了毕业证，在七月里就应该毕业了，可是回到家里，全国的文化大革命却如火如荼的展开了，这些青年人心情激荡，本来抱憾自己没赶上哪枪林弹雨的年代，没能为解放劳苦大众抛头颅撒热血，现而今，赶上了这么一个能为革命、为人民、为无产阶级政权奋斗的时刻，再也不能错过了，他们在农村或者干了几天活，或者一天活儿还没干哪，回到了学校里，申请参加文化大革命，自是没有人反对。这些人都是热血青年，原来学生中的姣姣者，或者是共青团员，或者是积极份子，热血沸腾，遂就参加了毛主席发动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

    他们买来了整刀的黄绿纸，写上了批判邓拓、吴晗、廖默莎的大字报，贴在了墙上，墙上贴满了，新的糊上了旧的，糊了一层又一层，贴大字报是检验人革命不革命的试金石、分水岭。城里学校的学生成立了红卫兵，胳膊上戴上了红袖章，农村学校跟着也成立了红卫兵，毛主席在天安门城楼检阅了红卫兵，毛主席说：“不破不立，破就是立，破字当头，立也在其中了。”中央的又一大领导提出了破四旧的指示：“我们要大破一切剥削阶级的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要改革一切不适应社会主义经济基础的上层建筑，我们要扫除一切害人虫，要打倒一切牛鬼蛇神！”

    中共中央的《红旗》杂志发表了评论员文章《向革命的青少年致敬》；紧接着，《人民日报》发布消息说，“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浪潮席卷首都街道，红卫兵猛烈冲击资产阶级的风俗习惯，广大革命群众最热烈最坚决地支持红卫兵小将的革命造反精神。”在消息旁边又配以社论《好得很！》。社论说：“我们为北京市红卫兵小将们的无产阶级革命造反精神欢呼！‘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红卫兵小将们以毛泽东思想为武器，正在横扫一切剥削阶级的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的灰尘。

    从此，破四旧席卷全国。

    哪些是四旧哪？当然是那些旧社会遗留下来的东西，山边这所学校是庙宇改成的，举目抬头到处是四旧，学校里矗立着一墩墩历代修庙的功德碑，功德碑的碑头攀着龙，中心刻着万古流芳，碑前铭文记述着何年何月因何修庙，碑后刻着，修庙捐钱人的名字，这是封建社会的遗存，典型的四旧，在新社会的学校里散发着遗臭，不知为什么还留到现在？把它们掫了吧，于是乎，红卫兵们从学校库房，拿来了学生上体育课拔河的大绳，套在了功德碑的身子上，喊了个一二三，不动，再喊了个一二三，不动，不动，再加人，终于轰隆隆一声响，碑身从碑座子上拉倒了。拉倒了，可碑身子还很完整，上面的字迹还清晰，要砸烂一个旧世界就得完全彻底，红卫兵们又找来了石匠使的大锤，把碑身子砸了个稀巴烂。再看看，教室的房脊上有二龙戏珠，找来了梯子上了房，把龙眼睛，龙嘴巴，龙爪子砸烂了，又看了看，哪四个向出挑着的脊上，还有哪些小猫、小狗、小兽、小人，抡起锤子把他们一个个敲掉了。学校的四旧破完了，又去破社会上的，这个学校的四周，有许多清代留下的王爷坟，坟上的遗物，有的还有一些房子，有的早已没了房子，不过只有那墩没有什么经济价值的巨大的王八驮石碑还孤零零的矗立着，这些石碑比庙宇里的石碑巨大，尤其是那石头王八更不好处理，红卫兵们开动脑筋，找来了炸药、雷管，在老石头王八上打了眼、装了药、点了火、放了炮，老石头王八和他身上驮的石碑，顿时四分五裂。这回王爷坟从地面上是彻底的灭绝了。有了炸药，红卫兵又想起了学校四周的砖塔，那些砖塔，是庙宇历代主持圆寂的栖身之所，这回把它们撂倒也好办了，眨眼功夫，砖塔上也打了眼，蓄了雷管，塞了炸药，一霍时，一座座砖塔飞上了天。学校周围清净了，学校里边的四旧也没有了。谁厉害呀？谁也没人厉害，人能创造一个新世界，也能砸碎一个旧世界。举手投足让人看到的四旧破完了，再去破那些让人看不到的。红卫兵们想起了村子里的地主富农，他们家里一定有很多四旧，不禁义愤填胸，红卫兵们召开了誓师会，排着队唱着歌，向村里开去，到了村里，向大队部**小组打听好了，哪家是地主富农，**小组头前带路，进了地主富农的家门，见了老东西就砸。柜子上的掸瓶摔了；樽罐摔了；帽镜摔了；盆景摔了，一切从旧社会过来的东西都摔了砸了。

    红卫兵破了物质上的四旧，又在学校里找牛鬼蛇神，红卫兵翻开了学校的档案，发现了四个牛鬼蛇神。

    一个牛鬼蛇神，是现在当着总务室会计的老师，在四清中，清出他贪污了一百五十块钱；一个是打骂过学生，搞过体罚，受过处分的老师；又一个是解放前在国民党军队里当过参谋，起义投诚后国家给分配了工作的老师；再一个是出身大地主，解放前上过洋学堂，解放前就教书，解放时他已经二十岁了，一分析，他应该是个地主份子。这四个人，红卫兵立刻看管了起来，这样的人哪配当老师教育人，红卫兵们一商量，把他们四人哄回老家吧，于是乎，让他们站在台子上，弯九十度的腰，两手向后，坐了飞机，然后一一历数他们的罪行，勒令滚回老家劳动改造。

    四旧破完了，牛鬼蛇神哄走了，该整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了，学校里就一个校长，红卫兵矛头直指向了校长，当然是整他封资修的资本主义的教育路线，而这校长辩解说：“我是校长，当然得听教育局的领导，上边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红卫兵整不了他怎么样，正在起急冒火，此时，县教育局**小组，召集全县中学生到县里开会，开会的内容自然是如何把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

    全县各个学校的中学生，在校领导的带领下都到齐了，此时，这个山边中学的红卫兵头儿猛然发现了一个秘密。哪已失踪了的女教导主任，在另一所中学的排前站着，啊！她调到了那所中学，几个头头儿一商量，立刻抹胳膊挽袖子，到了哪个女教导主任面前，不说黄黑，把她押解回了自己的队伍。

    女教导主任被押回来了，被圏在小黑屋里，让她交待和校长的关系，自然教导主任不会照着他们的话去说，不说，体罚她，让他去劳动，不让她睡觉，不让她回家。

    女教导主任已经有有两个多月没有回家了，家里的人异常惦念，不知出了什么事，老公母两个成宿睡不着觉。弟弟的学校也在搞文化大革命，弟弟知道jiejie在学校是个头头儿，不知jiejie境况如何，但又一想，就哪仨半人的学校，还能闹出什么稀罕。

    山边中学，所在的村子，出产香果，到了果秋，山边的人，多往平乡村子的亲戚家送些香果，一日，这学校所在村子的一个人家，在生产队里，买了一篮子香果，骑着自行车给平乡的姑姑家送去，山边子村子离姑姑家五六十里，骑了两个小时车，到了姑姑家，已经傍晚姑姑、姑父，酒饭款待，饭间闲话，姑父言道：“街坊的闺女在你们县教书，有两个月没回来啦！家里人着急，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你也没听见什么信儿吧？”

    “姑父，您说得是周老师吧？”

    “是啊！她原来在我们村的学校教书，还教过我哪！后来调走啦，我告诉您！她现在情况可不怎么好！被学校的红卫兵给圏起来挨整哪！”

    “你怎么知道的？她不是从你们哪儿调走了吗？”

    “嗨！您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她是从我们哪儿调走了，可是全县中学到县里开会，我们哪儿学校的红卫兵，发现了她，当场把她揪了回来！现在就在我们村的学校圏着哪！”

    “啊？”

    这家和教导主任家是多少年的好邻居，听了这话，饭还没吃完，就下炕跑到了邻居家里，把这一消息告诉了邻居的二老，二老如同晴天霹雳，呆呆的坐在炕上不言语了。来告诉消息的街坊言道：“得想想办法呀？”二老惊醒，言道：“有什么办法可想哪？”此时，在城里上大学的儿子回来了，看到二老和街坊家的大叔三个呆呆发愣，脸色蜡黄，问道：“怎么啦？”

    “你jiejie在学校挨整哪？”

    弟弟言道：“我jiejie这么年轻，她还当了几天干部？你们不要发愁！我看看我jiejie去，他们怎地不了我jiejie，咱们家是贫下中农？不是地主富农？我也是红卫兵！一个仨半人的学校，还能把我jiejie怎样？”于是乎，这个教导主任的弟弟，在家歇了一宿，第二天早上天刚一亮，骑上自行车，就奔了往北他jiejie学校的哪条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