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没信号了！” 真无色再一次确认了手机上的信号框只剩下个醒目的红色叉号之后，平静地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随手把手机插回了裤兜里。 他无声地看了看周围的环境，这密实的林间阳光有限，封闭而单调的周遭，就连喧嚣而不知停歇的春风都透不进来。这下子，迷路得更彻底了！ 真无色把目光又落回了身旁的东方有狐身上，她正蹲在地上把头埋在膝间大口地喘着气，试图以此来平复刚刚在林间被追赶所遗留下的恐惧心情。不知道为什么，真无色盯着她看了一会终于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大叔，你还能笑得出来呀！” 东方有狐仰起小小的脸庞，皱紧眉头一脸苦相地对真无色抱怨。 “我们都迷路了，”她抬起手拨弄掉头发上刚刚粘上的树叶和枝杈，一边摇头一边语重心长地继续说道，“你可真是心大呀！” 真无色听到她这交织着幼稚与假装成熟的语气，忍不住笑得更大声了。 有狐干脆不理睬他了，专心整理起身上的衣服来。 她揉了揉刚才因为狂奔而发酸的小腿，双手撑着膝盖打算站起来。可还没挺直腰椎，她突然感到脚踝一阵刺痛，接着身子一软就瘫坐在了地面上。 土壤里潮湿的寒气瞬间就涌进了她的身体，有狐忍不住打了个机灵。 真无色看到她摔倒，马上收起了笑容走到她的身边，俯身检查起她的伤势来。 “应该是扭伤关节了。” 真无色语气平和地对东方有狐解释。 “还好不是很严重，”他抬头恰巧看到有狐眼中闪过一道希望的光，马上又补充了一句浇灭了这道光，“但是你暂时还是不能继续走路了。” “那怎么行呀！” 东方有狐一脸的失望，很快就转化成了焦急和绝望。 “我们已经迷路了，万一刚才那些东西追上来了，那该怎么办呀？” “不行！”她下定决心似地用力点了点头，接着紧紧盯着正在旁边出神地思考着什么的真无色，语气坚定地说，“你不用管我，大叔你必须走出去，我们不能都死在这里！” 真无色本来还因为担忧有狐的伤情而有所烦恼，听到有狐这一番慷慨陈词之后，顿时郁结全消，再一次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笑得无所顾忌，放肆的笑声惊得隐在林间的鸟儿都四散奔逃了。 “小丫头，你电视剧看得太多了！” “可是，”有狐没有理会真无色的笑声，依旧忧心忡忡地说道，“刚才……” 有狐回想起刚刚的经历，即便是有真无色在身边保卫，她依然难以平息体内恐惧的余波，不禁抱紧了自己的身体。 事情要从头说起。 为了能够在九花村的庙会占到一个好位置，真无色一行四人一大早就出发了。 开车的李一观依然是满心的困惑，但对这趟行程他确实是完全抱着度假的心态去准备和期待的，所以此时的他表露出的情绪倒也还算是正常的兴奋和愉悦。 真无色平日里送花的小货车内部空间十分宽敞，四个人坐在里面空间还富裕得很。就是车里花朵萎蔫腐烂的余味有些强烈，不过还在可接受的范围内。 滕椒聊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不时地为李一观指路。不知道是不是滕椒聊对于不辞而别依然心有内疚，李一观觉得这次她回来之后对自己的态度有些过于温柔了。 倒不是说滕椒聊以前对自己态度有多么恶劣，她虽然喜欢作弄自己，但真要是温柔起来李一观也还是深有感触的。 如果非要说的话，李一观觉得滕椒聊好像很害怕会失去他。 至于这三个月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会让平日里无所顾忌的滕椒聊也开始多愁善感起来，李一观是怎么也想象不出来的。 货车在高速公路上已经行驶了两个小时了，按照东方有狐所说，距离目的地九花村只剩下不到半个小时的车程了。 今天的天气很好，阳光和风都丰满得恰到好处，不多不少，没有多余的压迫感。 车子驶进了山道，视野里除了远山和森林，什么也看不到了。李一观这才稍稍放松了绷紧的小臂，偷偷瞥了瞥身旁的滕椒聊。她抱紧膝盖双腿蜷缩在座位上，目光则游移在近处的路面和远方的密林之间，安静得像是梅花开放时的雪，又像是拂过麦田的风。 李一观突然羞红了脸，马上把视线又调转回前方。 “你怎么了？” 滕椒聊注意到了李一观的异常，轻柔地问道。 “脸怎么这么红？” 李一观不知道怎么对自己的女朋友说就在刚刚那一瞬间，他又一次被她吸引住了。他只能一边摇头一边傻笑。 “我知道他这是怎么了？” 一直靠在后排座椅上安静地和东方有狐玩着纸牌游戏的真无色突然探出头来挤到第一排，一脸严肃地插话道。 “因为`真美好呀`！” “为什么？为什么？” 有狐从自己的座位上撑起身体，也挤进了前排略显拥挤的空间里。 李一观虽然想要制止学长的调戏，但是学长的话偏偏又切中了他的心意。 他偷瞄了一眼身旁的滕椒聊，她在听到无色学长的话之后，马上就笑了起来。 “好了，没有为什么。有狐，无色哥哥，你们都回去坐好吧！” 滕椒聊边笑边伸出手把后排的这两个电灯泡推了回去。然后，她转过头看着比刚刚脸红得更厉害的李一观，笑得更加开心更加温暖了。 “到底为什么吗？”后排的有狐依然不依不饶地拉着真无色询问着。 “你想知道吗？好！我这就给你讲讲李一观大学时代的放浪青春。” “学长！” 李一观焦急地呼唤起真无色来。 “我知道，我知道！是`我们`的放浪青春，这样总行了吧！” 真无色以为李一观对自己的故事不太满意，随口安慰了他一句，接着继续说了起来。 “不是，学长，你看前面！” 李一观再一次打断了无色的故事，真无色不得不停了下来，这才发现前方的路被堵住了。 眼前盘山而上的道路被数不清的车辆挤得满满当当的，在看不太清楚的前方，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故，以至于后面的车辆完全无法通过，只能一辆接一辆地在路面上排起了长龙。 李一观早早发现了异常，在距离车队尾部还有几百米的时候，慢慢减速停在了紧急故障区里。 四个人下了车，看着前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次畅通的道路，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真无色一个人在车流里走了走，询问了几个已经被堵在这里等了半个多小时的司机，然后就快步走回了货车旁边。 从搜集来的信息来看，前方大概一公里位置上的某个路段上有一辆不知道运送什么的大型货车翻车了。翻倒的车辆撞到了路旁的山崖，震碎的山岩滑落下来堆满了路面。看起来一时半会儿是怎么也过不去了。 “那我们就走过去吧！” 在得知了眼前的困境之后，年仅十八岁的东方有狐小姑娘带着满脸的自信和乐观提出了一个注定让所有人后悔的建议。 可惜，其他三个本该更聪明一些的成年人在得到了“本地人”东方有狐信誓旦旦的保证之后，全都同意了这个提议。 李一观调转车头把货车开到了刚刚经过的一个休息站里。然后四个人收拾好背包，带齐了必需品，留下了货车，徒步向着九花村出发了。 一行四人在东方有狐的带领下，走下了公路。在沿着崎岖山道里若有若无的小路朝着九花山的方向走了十几分钟之后，原本还能隐约听到的公路上嘈杂的声响突然彻底消失了。 森林里的静谧就像是阴天时夜晚的黑暗一样，迅速而不可阻挡地在这几个人身边围拢了起来。 真无色紧紧跟在东方有狐身后，不时地伸手搀扶她，防止她因为走的太急而踩空脚步。 渐渐的，随着眼前的树木越发粗壮紧密，脚下的路也逐渐被伏地的野草掩埋得不见了踪迹。真无色明显感觉到了带路的有狐掩饰不住的焦躁情绪。 走着走着，眼前的场景再也没有明显的差异了，东方有狐僵硬着站在原地呆立了几秒钟，突然颤抖着转过身来满眼含泪地对着身后的三个人连连道歉。 “对不起各位……” 她哽咽着用力揉搓眼眶试图擦掉眼泪。 “我迷路了！” 说完便蹲在地上呜咽起来。 果然是这样，真无色心想。 他笑着拍了拍有狐的头，越过她走到前面，马上寻找起可能的出路来。 滕椒聊马上赶到有狐身边，温柔地安慰起她来。 “确实是迷路了，学长！” 李一观掏出手机看了看地图接着说道。 “手机没有信号，GPS也不能定位，”李一观无奈地摇了摇头接着小声地说，“果然我们没有准备就走进这片森林还是有些大意了呀！” 真无色摇了摇手示意李一观不要再刺激东方有狐了，然后盯着身旁一棵最为粗壮高大的松树观察了起来，在摩挲了一阵之后，他又仔细看了看了周遭树木的长势，然后转身走到东方有狐身边笑着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迷路没什么大不了的，至少我们还知道大概的方向呀！” “只要朝着九花村的方向走，总能走出去的。” 在李一观和滕椒聊的应和下，东方有狐终于平复了心情。四个人原地休息了一会儿，接着再一次上路了。不过这一回，领路的人换成了真无色。 真无色儿时就是在与这片森林有些相似的山间长大的，或真或假的迷路，他已经记不清到底经历过多少回了。每每在林间盲目地乱撞，心里恐惧着莫名玩弄自己的各种“妖魔”的时候，他总会赌誓再也不会被好奇心驱使肆意探索了。但每次被师父和师兄们带回观里之后，他就会再一次忘记那份迷路时的绝望了。 坐在道观屋檐下看着悠悠然冒发着缥缈云天的远山的真无色，怎么也想不出为什么师父和师兄们每一次都能在林子里找到自己。他们在这不透风信的树木之间，永远都能游刃有余地自由出入。小小的真无色也只能把这归结于道法自然的境界或者是只有真正的道士才能懂的秘诀。他期待着自己有一天也能达到那种境界，或者掌握那个秘诀。 现在的他再一次在绿色抹就的围城里迷失了方向，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迫切的想要知道那个秘诀到底是什么，毕竟他早就对所谓的境界不抱希望了。 又走了十分钟左右，在这四个人眼前出现了一条蜿蜒流过地面的小小溪流。他们沿着溪流指示的方向又向下游走了十几分钟之后，真无色突然听到了异常的声响。他赶紧示意后面的三个人停下脚步，压低了身子。 真无色慢慢挪到了前方一丛灌木的后面，小心地观察四周的情况。 “去那边看看！” 有人在说话！ 李一观也听到了这句人声，立刻站起身来向传来话音的方向呼喊。 “嘭”的一声枪响，李一观身后一棵新长起的小树应声短成了两节。他本能地伸手去摸腰间的配枪，放长假的他自然什么也没摸到，于是赶紧又蹲了下去。 有狐吓得用手捂住了嘴巴，看着真无色不敢出声。 对面开了一枪之后，观察了一会儿并没有发现他们的存在。在一阵脚步声之后，真微微探出头查看。确认他们已经走了之后，这才靠近有狐拍了拍她的头，让她放松了下来。 “很奇怪呀！” 一直没有说话的滕椒聊语气冰冷地说道。 “嗯！有枪！” 李一观切中要害地附和道。 他抬起头严肃地看了看对面的真无色，继续说道。 “学长，既然出现了枪击，我们怕是不能继续在这林子里慢慢地寻找出路了。 ” “我们分开走吧！”滕椒聊语气冷淡地说。 “这样出去的概率还能高一些，毕竟眼下向局里报告枪击事件更急迫一些。” “也好！我带着有狐沿着小溪继续走，你们试着朝开枪的人来的方向走。先出去的人先报警！” 真无色掏出随身的匕首，递给了李一观，然后四个人分成两组彼此告别之后，就都动身了。 真无色和东方有狐沿着溪流走了半个小时，眼前的林地渐渐稀疏起来。 又往前走了一会儿，一个直径大概五米左右的圆形水洼出现在了两个人的面前。水洼旁边凌乱地布满了重叠多层的动物脚印，看起来这是林中动物们饮水的地方。 无色安排有狐在水边清凉的石头上坐下休息，自己一个人又往前走了走。 透过林木和花草，真无色隐约能看到山的轮廓了。但他拿不准这山是不是他们的目的地--九花山。 一阵风吹过，林间窸窸窣窣的声响瞬间包围了真无色。在这细微的不安里，真无色本能地感觉到了一丝危险。正当他打算回过身去寻找东方有狐的时候，有狐忽然满脸惊恐地从水洼方向冲了出来，与自己撞了个满怀。 “有东西！” 有狐颤抖着喊了出来。 真无色也感觉到从水洼方向传来了一大群生物狂躁逼近的声响，他赶紧拉起有狐的手，朝着只有轮廓的山的方向狂奔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