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从前…… “昔者，洪荒之初，有山不周。共工氏败，乃绝其根。而地势倾，四水横，白波连天。” “逾百年，水族日盛，而鸟兽无踪。” “有狐名九，乾坤初始生于雷泽之下。狐九居于大山，三足金乌以为伴。金乌众众，拾金银宝珠以为乐。其所居处，尝有通天窃日之光，狐九甚慕之。” “水波不平，金乌无处安身，狐九诈其曰`君所及高远，凭风振击，扶摇而上不知几万里也。可率众衔金镜，腾腾然，炙烤江河，而土石复出，天下必为君歌颂，传文明史，岂不美哉`。” “金乌不智，九羽同出。致天下苦热，莫可明状。大弈乃出，俱射杀之。” “金乌所敛之金珠宝玉，皆为狐九所得。后世传言，狐九所窃珠宝甚巨，灵光外漏，所过之处，皆生繁花。” “故亦唤其为九花狐，求财者奉其为仙，也作九花狐仙。” “这就是九花村名字的由来，和九花狐仙宝藏的传说了。” “不知道各位听懂了吗？” 满脸笑意的庙祝扶了扶趴在鼻梁上的老花镜，因为长久的使用而变得光滑的镜架不时总是会滑下去。他已经习惯了在重复这种没有意义的动作的时候，仔细地观察眼前的听众了。 他脸上的皱纹被九花山上长久的风吹得沟壑外翻，一笑起来更显得千转百回，深不可测。 像今天这样为来纺的旅行团讲解九花狐仙的故事，令九玄记不清自己已经做过多少回了。 早年间不过是偶尔尽尽的庙祝职责，在新任村长革六二来到这里之后却成了他每天必须做的工作了。 迎来送往的确疲累，但令九玄也不得不承认，这样旺盛的香火对于这个山间的小小异类庙观来说，甚至对于这个与世隔绝了数百年的村子来说，都是再好不过的了。 十年前革六二上任的时候，没有人相信这个刚离开学校的年轻人能为这个封闭的村子带来什么改变。 后来出山的大路铺好了，新建的火车站也离这里很近。革六二顺理成章的发展起九花村的旅游事业来。 靠着“九花狐仙“的传说和山间的风景，九花村一年四季都有游客上门。 当然，也有人对革六二的做法不满，觉得他坏了山里的“静气”。 但令九玄没这么想过，数百年的沉寂他觉得已经够了，能像现在这样热闹，他感到更加的安心。 而且热闹了，也就不会再有人把九花狐的故事当真了。 令九玄知道革六二根本就没有信过这个所谓的狐仙。他和这个村子里的其他人不一样，他们从小耳濡目染多少对于九花狐有些敬畏。而革六二心无旁骛，他只把这个故事当做买点，从来没有一丝的相信。 令九玄觉得这就很好，这本该就是一个故事。如果信的人多了，他还真的害怕那只欺诈了金乌的狐狸会被再一次“召唤“回来。 不然，就成了笑话了！ “老先生，既然这狐仙是靠欺诈才聚起的宝物，为什么还会有人为它立庙奉献呢？” 一个学生模样的小伙子举起手向令九玄提问。 令九玄看了看他，又回头抚摸了一下那块刻有完整故事的青黑色的石碑，然后回过头看着互相应和着的旅行团成员们，微笑着说道。 “那是因为，金银宝玉就是金银宝玉，怎么获得的并不会影响它们的价值。” “换句话说，”他看到有人想要反驳赶忙加快了语速抢先说道，“这九花庙供奉的不过是你我的欲望罢了！” “所以，还请诸位谨记，狐狸不一定会欺诈你，可欲望却总是会骗人的。” “柳烟掩日，凉风入耳。” 革六二坐在山顶突向谷内的巨石上，随手拨开被山谷间的风卷上来的柳絮，情不自禁地感概起来。 “好春光呀！” 远方的山峦叠嶂郁郁葱葱得一望无际，在天地间放任着四处蔓延着，直到遇到脚下的九花山。它就像是一座天神耸起的大门，隔断了外界的侵扰，而保全了山下谷地平原里的这个小小村庄。 从山石间迸发涌流出的泉水和热流，一缕一缕地汇聚起来，从九花村的正中穿过。 升腾起的水汽环绕在谷间，终年不散。丰饶着山坡上的林地和野花，在这早春时节就已经提早变得生机盎然了。 革六二真心喜爱此刻眼前的这片精致，一时间也就忘却了烦恼，放肆地摇晃起来。 他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开心的人，无论是离开学校和家人之前，还是来到这个破败封闭的小山村之后，他都很少会开心地笑出来。 倒不是说他经历过什么痛苦的经历，以致留下了心理创伤。他也不觉得自己是个极端的人。而至于为什么很少会笑，大概只是因为他很难感到满意罢了！ 他不满意被局限了的学生时代，不满意无所事事的大学生活，也不满意家人为他安排的平凡未来。他不是那种高调着的特立独行的人，但是在隐忍的面具下，他澎湃着的对于这个既定世界的厌恶，却比任何人都多。 所以，当他的眼前出现了“九花村”这个机会的时候，他便义无反顾地接受了下来。 当其他的同学还在考虑未来是否有发展前途的时候，他已经在心中开始盘算起九花村的未来了。 他不顾家人的反对，打起了行囊独自一人在山间的土路上颠簸了五个多小时之后，终于来到了当时什么都没有而且死气沉沉的九花村。 革六二还记得那位在他上任之后没多久就去世了的前代村长，那一天当革六二挂着一脸的疲相站在他面前报道时，他的脸上那满满的狐疑而轻蔑的神情。 如果可以的话，革六二真希望让那个腐朽得轻轻一碰似乎就会灰飞烟灭的老人家看一看今天的“九花村”。 倒不是为了痛快地炫耀和嘲讽，那种多余的感情革六二从来不会放在心上。 只是，他真的希望那个在这里生活了一辈子的前代村长，也能够和现在的村民一样，为能够生活在这里而发自内心的感到快乐和幸福。 想到这里，革六二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他还是有些自满了。而自满对于他而言就是停滞的毒药！ 革六二没有对于快乐的追求，也从不会像旁人一样乐此不疲地去定义什么是成功的人生。对于他而言，坚信自己的道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就这么心无旁骛地走下去，这才是他活下去的意义。 对呀！这才是他自己的人生！ 想到这里革六二本来郁结的胸口，一下子松快了许多。 他站起身来，扑了扑身上的灰土，又看了一眼山脚下连接不断涌进九花村度假的车流，转身加快脚步，下山了。 “九花狐仙庙”的庙会，每年只会举办一次。 当第一株开花的桃树上最后一片花瓣落地的时候，庙会也就正式拉开序幕了。 虽说是庙会，但却并没有那么多繁复的仪轨。毕竟这“九花狐仙”既不入佛也不入道，这小小的山村野庙原本也是不知多少代之前的先人们私自建立的。 而所谓狐仙，在正派的宗教法门看来，怕也不过只是一只被盲目崇拜了的荒山野狐而已。再说，有关这只狐狸的传说也实在是很难拿到台面上宣传的。所以这么多年来，“九花狐仙”庙会都是在没有过多的规矩的约束下进行的。 谁也没想到，本来是极小范围内崇拜的这么一只来路不明，谱系不清的所谓“狐仙”，在革六二不遗余力的宣传推广下，趁着自由的狂风，反倒是莫名其妙地得到了越来越多的信众。 正是因为个庙会没有教团管束，类似跳神之类的祭祀活动才能够自由地举行。对于山外的那些本就对宗教没有太多兴趣，只是对传说抱有极大的好奇心的游客们，这个小小的“九花狐仙”庙会实在是有着天然的吸引力。 最近的几次庙会，在革六二的积极安排下，原本只是村民间简陋的表演，渐渐都被专业的演出团队代替了。村民因为忙于接待游客，也都乐于见到这样的安排。 如今，只剩下九花狐仙庙后山峭壁下空地上的演出依然由村民们负责。 通常他们会在庙会当天的夜里，点起篝火。在篝火的映照下，举起木质的金乌和九花狐的雕像，彼此追逐，表演传说里的故事。 在表演的最后，村民会在庙祝的带领下，将木偶和前些天掉落的桃花花瓣一并投入火里。 虽然庙会里的每一个表演都很受欢迎，但革六二心里清楚，这山间夜晚神秘的表演才是每个来到“九花村”参加庙会的人们最希望看到的。 但后山的空间实在是太小了，唯一一个勉强算得上房子的建筑也已经有百年的历史了。 那不过是一个用来放置长久积累下的九花狐雕像的，紧紧贴在山崖之下与峭壁浑然一体的小小殿房。即便是年代久远，也实在没有过多的价值。 革六二今年初提出想要把它拆掉，这样后山的平台就能贯通起来，空间一下子会宽敞很多。 庙祝令九玄令大叔没有反对他的计划，但是革六二一时间却还是没有办法动工。以东方家的两兄弟为首的六七位在村里颇有威望的老人们，在听闻革六二的计划之后，每天都会聚在那间小房子前面，阻碍一切企图靠近的人。 革六二实在不知道他们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而一旦不明目的，他连如何去谈判都没有头绪。 革六二在下山的路上已经走了十几分钟了，仔细看的话已经能看到那片让他不知所措的空地了。想起那几个从他当村长伊始就处处刁难自己的老人，他实在有点发自内心的厌恶。 革六二从不会因为什么事情而记恨某个人，自然也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厌恶起那几个老人家。 他之所以讨厌他们，完全是因为他们对这个村子总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而面对其他因为生活好转而幸福喜悦的村民，他们也总是一副嘲笑和蔑视的表情。 革六二不屑于为他们几个人烦恼，正巧这时迎面走来了一个在九花山中踏春的旅行团，他赶忙迎了上去与他们攀谈起来。 早春的空气还是多少有些凉意的，但随着靠近九花山的顶峰，阳光的热意和热泉的气浪就会越发的浓烈了。 这些游客的额头上已经隐隐地沁出汗珠了，但他们的表情却还都是那么的明朗，无论谁看到了都知道这周围的美景对于他们的影响是多么的真实。 送别了旅行团，革六二深深地把凉风带着暖意全都吸进了肺里，又缓缓地将肺里的浊气连同胸中的郁结一同吐了出来。 他确信自己做的事情是对的，而眼前的困难，比起这难得的满意而安心的感觉也实在不算什么了。 即便是九花狐把它诈来的宝藏摆在革六二面前，他也不会用这安心的生活与它交换的。 “宝藏？” 嗯！也许应该更多地去宣传这个噱头。毕竟，是没有人不爱宝藏的！ 革六二陷入了对新的宣传计划的思考当中，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革六二边走边接听他手下的员工汇报工作的电话。在挂断了电话之后，革六二浑身绷紧在山路上站定了。 他用了半分钟的时间平复了自己因为兴奋而燥热起来的情绪，又用力拍了拍脸颊，终于恢复了冷静。 村子里的准备工作已经全部完成了！ 现在只等桃花路落地了！ 今年的“九花狐仙庙”庙会，快点开始吧！革六二在心中祈祷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