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秋水观里美髯道人
徐宅深夜请来侯胖子鉴别玉佩有无异样,他想起一件掌故,京城宫中有人曾把美玉浸泡在鹤顶红中,玉身暗凿小孔,日子长了,自然杀人不见血。 侯胖子说出后,令徐鸿儒和归妹先生大为惊骇。侯胖子说,这块玉佩是韦济再三送给俺这个矬胖子的,俺当时就觉得这个人来路不明,没有收下。万没想到这块玉牌又害了二小姐。 侯胖子纳闷,这些从京城来的杀手为何如此处心积虑,他们来到子母柳究竟为了何事? 徐鸿儒踱步良久,他叹了一口气说:恐怕这些人不是针对一个人来的。宫中的杀手,向来是宁可错杀千个,不过放过一个知情的活口。对于他们来说,死人,是最安全的。 此话一出,侯胖子打了一个寒颤,连归妹在一旁也觉得脊上冷飕飕的,不过她深知徐鸿儒的话并不夸张。 既然是下毒,如何解毒呢?鹤顶红是宫中常用的毒液,凡是忤逆圣意的妃子或宫女,饮此毒而死者不知其数。只闻逝者,从而就不听说有喝下鹤顶红又复活的人,难道菡萏真的就回天乏术了吗?想起以往朝夕相处手把手教菡萏习练绵拳的日子,归妹只觉得五脏震动,痛苦地揉搓自个的眉骨。 侯胖子的眼神在归妹和徐鸿儒之间来回逡巡,忐忑不安地说:俺提个想法啊,不知道行不行? 他还是截住了话头,徐鸿儒当然鼓励他说下去:大有兄,你我之间,有话直讲,现在我忧心如焚,不知如之何啦? 侯胖子说:俺看二小姐这毒并非没有一点生机,一来二小姐身上有功夫,底子厚,自然和常人不同;二来,俺不说别的,俺在玉器行还算有点见识,这块玉佩的孔算不上完美无缺,一般玉中琢孔,非绝顶高手不可,这块玉佩是江南制玉高手的作品不假,但两个小孔确是一般匠人所琢,两个孔隙均被汗渍和灰尘封堵了,如果不是掉入了潜龙湖,经过湖水的冲刷,恐拍还不会泄出毒液。以俺看,二小姐中毒也就是刚刚的事儿,时间不长,还有得救。 三来嘛,俺只是说说,你们在深宅大院里很少外出,大概还不知道,一个月前,咱们大沼府来了一个活神仙,有起死回生之术。起初俺也不信江湖术士,但乡里乡亲的,很多人都去找他瞧病,传得神乎其神,也许二小姐找他一治,或许有救? 徐鸿儒热切听着:活神仙?他是哪里的人士?姓甚名谁? 俗家的姓俺不知道,乡人都称他为美髯道人,留有好看的胡子,听说模样很精神,衣冠整洁,很有派头。他就住在秋水观内,卖卜问医为生。 秋水观是大沼府的道教盛地,环山包围,清幽平静,是个修道的好地方。考取进士前,徐鸿儒曾和同窗好友一道游历过此观,听说河南沁阳的李商隐,少时家境贫寒,佣书贩舂以自立,弱冠之年岁入秋水观学道。由此,秋水观名声大振,自唐以来,香火颇盛。尤其是当下,五湖四海云游歇脚的道人都来秋水观朝觐。 徐鸿儒征求归妹的看法,归妹先生犹豫着,仅凭道听途说,这些云游的道人可靠吗,不过她看到徐鸿儒眼中的火苗在跳跃,也只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归妹说,好,事不宜迟,我现在去请这位道人。翟巽一直在门首候着,见事情有了一丝眉目,赶紧安排仆人准备船只。 侯胖子告辞,收拾停当,已过子时了,徐鸿儒一道陪同归妹渡过潜龙湖。舱里一灯如豆,归妹和徐鸿儒对坐无言。 船橹一下一下激荡着湖水,划破了湖心的薄冰。徐鸿儒猛然说:归妹,你知道我最心仪唐代哪位诗人吗? 当然知道,在徐鸿儒的书房里,小杜的诗集经常打开着,里面圈圈点点,书脊都破损了,还是大小姐藕初心细,特意搜寻了一块鹿皮拿针线缝上。 也不待归妹回答,徐鸿儒兀自出了船舱,立在船头,努力地呼出心中的浊气。 晚唐的诗人杜牧也有冬日的游历。某年,他拟渡汴河远行,但冰封千里,只有搁浅岸边,以待春回。留下一首《汴河阻冻》:“千里长河初冻时,水珂瑶珮响参差。浮生却似冰底水,日夜东流人不知。”此诗有绵绵禅意,吟咏不尽。想流光真如冰底静水,日夜流逝,人却浑然不觉。至到年阑,如梦方醒。 斯时斯景,当与古人同。冬天的凌晨,宁静冷清,万物隐藏在静谧的夜幕之中。劳作一天的乡人正在熟睡,勤快的农夫业已起床洒扫庭除,谋划一天的生计。 做个平常人也好,凡夫俗子,一切都随波逐流,劳苦虽然免不了,但没有太大的心思,没有了心思,就没有了担当。做官不好,做官有太多的冗务。原来读书时,想当官之后,就不用为稻粱谋了,可以专心一致地去读书。但当了官后,读书的回数却一年比一年减了。 归妹见徐鸿儒在船首喃喃感叹,规劝道:老爷,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当个百姓,也不能自保啊。现在正是乱世,恕归妹唐突,我看大清的日子也到了末途了,你这份耿耿忠心又有谁去体谅呢? 我也知道。徐鸿儒回到船舱内,似乎呼吸了几口新鲜的空气后,精神又提升回来,他两手交叉,振奋地说:不过,一诺千金,我答应过的事情就要做到底。只是现在已经连累家人了。
徐鸿儒怜惜地看着归妹的眼角,白皙的皮肤里有一道浅浅的皱纹,他有点心疼,想这些年归妹跟随自己,妻不妻,妾不妾的,没有名分。 外面起风了,潜龙湖不似江海,但方圆很阔,一旦有了风力,颇有些水花的。湖水荡漾,船也随之颠簸了。在风声中,徐鸿儒开口了:你该有个归宿的? 没有回应。徐鸿儒以为是归妹没有听到,于是加重语气又说了一遍。 归妹平静地说:老爷,你刚才不是说一诺千金吗,你这个庙堂上的一品大臣说话算数,我这个江湖里漂泊的小女子说话也算数啊。我已经答应过jiejie了。 徐鸿儒知道归妹的秉性,继续说恐怕也没有结果,这时已临近岸边,远处传来持续的犬吠。天空没有月亮,繁星点点,星光烁烁,不停地眨眼观望着世人。远方勺头星清晰可见,沿着勺头两星连线的延长线望去,不远处便是明亮的北极星。壕沟里尚堆积着没融化的冰雪。稀疏的麦苗无精打采地趴伏在垄里。官道两边的树上,树叶早被凛冽的北风吹得无影无踪,只有小枝桠痴痴地伸展,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徐鸿儒再三叮嘱,如果不济,就赶紧回来。我们再想办法。归妹郑重地点头,脚尖一点船帮,跳上岸去,她使劲摆摆手,小船一掉头,返回了。 自岸边算起,秋水观还有八十里的脚程,不过,绵拳中善于行走,一个时辰也就到了。临近破晓,但见炊烟袅袅,鸡鸣喔喔。一鸡高鸣,百鸡相呼。继而,众星隐遁,曙光乍现。群山从暮色中挣脱,顿时露出峥嵘崔巍的模样。果然是块风水宝地,苍翠环保,有一条狭窄的山谷,谷中央有一个小高台,双边有两股溪流,秋水观依溪而建,有道人牵着小鹿饮水。山道上陆陆续续走来成群结伴的香客。 奔行半夜,腹中饥渴,但也顾不得休息,拦住一位香客,探听美髯道人的住处。 就在秋水观正殿东侧的一个排云殿里。一位香客在松下点指。按图索骥,归妹径直来到这个小殿,上面还是浓墨宰相刘墉的题字:排云殿。 排云殿有些年头了,墙皮斑驳,但威严不减,褐红色的小门关着,归妹上去敲门,不时,只听见踏踏的脚步声临近,里面有人高声说:门没锁,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