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回 闻鸡起舞
腊月二十三日为祭灶日，民间俗称为过小年，亦称小年、小年下。在祭灶节来临前，在大沼府，随时都可见到卖祭灶糖的，这是用玉米熬成的糖，用来粘住灶王爷的嘴，让它只说好话，不说坏话，即多报喜，少报忧，乡人称之涂神口。 腊月二十三，菡萏买了一包祭灶糖，抽出一根给臭儿吃。当菡萏第二次问归妹和小白鞋谁好看时，这次臭儿学乖了，看看祭灶糖，又摸了一下额头，立场鲜明地说：归妹师傅好看。菡萏心满意足地笑了。平素诚实的人，偶尔撒谎一次，反而增添了他的可爱。 自从杨露禅离开子母柳后，菡萏每天凌晨带着臭儿在院子里练习太极拳浑圆桩。祭灶那天，菡萏有点心不在焉，说臭儿，我们明早去湖边去站桩，老是在家里站桩，闷死了。对着一湖水站桩，那才能站出感觉的。 二十八凌晨，鸡还未打鸣，菡萏悄悄地起身，穿着一身淡紫色的练功服，绢帕罩头，她下楼去敲住在厢房里的臭儿，敲门不应，菡萏也不敢高声呼喊，怕惊动了姨娘归妹，就拨动着窗棂，里面依然没有动静，菡萏屏息听听，听见臭儿在屋里均匀的呼吸，还伴随着轻轻的鼾声。菡萏绕到屋后，估摸着臭儿床铺的位置，跺了几下墙，结果也无济。菡萏气急了，双手一拽木窗格子，一溜格子尽断，撕破了堵窗边的一层棉花套，直接破窗而进。摆在屋顶气眼下端端炭盆还烧着，室内如春，火炭暗红。臭儿沉睡着，被子蹬在一边，上身只穿着一件贴身小衣，他的手里攥着脖子上挂着的翡翠婴儿佛，似乎睡着了还不肯撒手。 菡萏本想马上唤他起来，但不知怎的，动了怜悯之心，给臭儿扯周正了棉被，她静静地看着臭儿，见臭儿的鼻翼一鼓一缩，胸脯一起一伏，肩膀一耸一降，臭儿的眼睛隐在眼帘下，有所思，有所梦，眼球在左右浮动，菡萏想拿手去碰，可就在即触未触之间，菡萏说话了，他的嗓子眼还没有打开，含混不清地嘟囔：无咎大师傅，你来看臭儿啊！ 菡萏一推臭儿，说醒醒，别做你的好梦了，好好的大师姐在你面前，你倒挂念一个秃子师傅！臭儿打来一个激灵儿，揉着惺忪的眼起来，刚起身，就打来一个喷嚏，他看见窗户开了，外面尚是浓重的黑色。他纳闷地问：菡萏姐，你咋在这里呢？ 不是说好今天要去湖边站桩吗？喊你半天都不应，你都是太极门的弟子啦，睡觉还这么沉，将来要是有人闯进你的屋子，砍了你的头也不知仇人是谁。菡萏唬着脸，臭儿不敢怠慢，摩挲着找到棉裤，双脚从热被窝里伸出来就要套上，可菡萏却一把抓住了他的脚脖子。菡萏说，你的脚脖子怎么瘦像个鸡爪子，今天不能穿棉裤，穿夹裤就行。 有夹裤吗？ 有。臭儿一指墙角的橱柜，里面存着入冬后大小姐藕初做的棉衣。菡萏取出来，脸一扭，说赶紧穿上。臭儿为难地说：这天，穿夹裤，不冷吗？ 菡萏攥着臭儿的手腕，说你摸摸我身上穿的什么？臭儿的手一掐，直接隔着单薄的练功服，触到了菡萏上臂的肱肌，臭儿惊叹地说：呀，这么薄？你胳膊上的肌rou条一条一条的。菡萏一仰脸，说这都是练功练的。我们太极拳练的就是寒暑不侵。跟着师姐站一个月桩，包准你的骨头缝里都长膘。 两小没有走前门，直接绕到后花园。菡萏一蹲马步，臭儿双手抱腰，蹬着她的腿，继而扳住了她的肩膀，菡萏着急的说，踩着我的肩膀上去，这样你的小个头才能够着墙头。臭儿不敢，菡萏狠狠地拽了他的耳朵，臭儿卯足勇气，一脚抬起，晃晃悠悠地踩在她的肩膀上，眼一闭，躬身猫腰，另一只脚顺势抬起，手刚好攀住了墙头，菡萏在下面鼓励：腿翘上去，夹住墙头，快点！臭儿依法而行，双足岔开，正好跨在墙头上，臭儿往下一看，有些眩晕，双手赶紧扶住了墙头。 菡萏撤退几步，一个空中翻，身子稳稳立在了墙头，像庙里的泥胎仙女一样，纹丝不动。菡萏不满地说：今后，你出去，别说是我菡萏的师弟，这么笨！爬个墙头忒费事。臭儿也不气恼，也不争辩，只是痴痴地望着天河中的月亮，是一轮缺月，将满未满，月华如练，温柔地洒落下来，过了一片树林，对过就是潜龙湖了。月光下的湖面波光粼粼，像镀上一层银子样，多少有一些寒风，但不觉得冷。夜静极了，似乎这亘古以下，宇宙之内，只有他们二小在赏月。菡萏先飘落下墙，臭儿一纵身，正好跌在一个浅窝内，他挣扎着站起来，努力表现出无恙的样子。 菡萏问：崴脚啦？ 臭儿摇摇头，其实崴了一下，不过无大碍。他不想再说出来。看到曼妙的月色后，在那一个凌晨，臭儿开始学会小心翼翼地维护一个小男人的自尊了。 远看潜龙湖湖面上氤氲着一层薄薄的烟气，感觉水面升高似的，但走近后烟气却淡了，湖面依旧。菡萏微闭眼睛，深深地吸一口气，身子缓缓下沉，腿弯曲，双小臂伸前，双手如同抱球状。臭儿照着她的样子在一旁习练。渐渐安定下来，无边的静默像潮水一样袭来，臭儿感觉在立在水流中，四周的水荡漾，他的脚站不稳，他忍不住问：菡萏姐，站桩有什么用？ 菡萏依旧闭着眼睛，缓缓地说：站桩是解决足寒的好办法，沉下来站桩，哪怕是十分钟，就可感到暖流顺著足底升腾。冬天里站完桩，两条腿暖和如沐春风，整个人神清气爽，这是寻常人难以体察的乐趣。太极拳之所以成为内家拳，也就是这个道理。在冬晨，安安静静地去站会浑圆桩，真是一种福气，臭儿要认认真真地去体会那份寂静，体会那份内气鼓荡的热血沸腾。安安静静地站着，感觉遗世独立，又觉得心中丰盈。多好啊！ 臭儿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菡萏提醒他，放松，尤其是放松你的脖颈下的大椎xue，站住了，就不要动。 大椎xue咋放松？ 调匀自己的呼吸，肩膀松弛，脖颈松弛，自然大椎xue就下沉一点点，也就是放松了这个xue位。 菡萏陶醉在站桩的乐子中，她闻到湖边的水草味道，又闻到放鹤亭边麦秸的味道，她听到湖对面的鸡在鸣，似乎还有习家老店的骡马在叫，她的双足感觉到一丝丝累，累过又感觉到一阵阵酥痒，酥痒过后又是轻松，仿佛没有了双足，又似乎是双足钉在了湖堤上。她感到肩膀上有人拍了一下，接着又一下，她有些愠怒，说：臭儿，好好站桩，别胡闹！ 可一个声嘶力竭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二小姐，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