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回 金刚捣碓
鸣谦巷一片湿滑，这是一个背巷子，正月十五的喧嚣被挡在高高的墙外，借着灯笼的光芒，臭儿看清了对方的模样，他便是活猴庞四，是苏鲁豫皖第一个江洋大盗，善打猴拳，身子灵活，又长着一副猴相，所以得了一个绰号：活猴。 那支袖箭钉在了左肩膀的内窝处，菡萏依靠在巷壁上，大滴的汗珠子从鬓角冒了出来，袖箭是一根经年的苍竹，扎进去有半寸长。活猴庞四嘿嘿地看着二小姐笑，一笑就抓耳挠腮，仿佛一只猴子看见人间的可乐之事，发出狡黠的笑。他没有逃向巷子的深处，那里正好通向侯胖子的玉铺，反而一步步逼近了菡萏，菡萏右手摁下腰带剑的绷簧，准备忍痛拔剑迎战。可刘哑巴冲着他摇了摇头，菡萏不解，刘哑巴继而指了指巷口的臭儿。 “你让臭儿去对付这个贼？”菡萏问。刘哑巴点点头，双手往袖子里一伸，他默然蹲下，仰着脸看着三人。 “我想试一试。”臭儿走上前，对菡萏说。他攥紧了拳头，手心里全是汗，菡萏的右手触到他的胸口，感到他的心跳乱成一团，她正色说：“臭儿，师傅告诉我们，松、松、松，太极拳第一要放松，心平气和，遇敌镇静。” 菡萏说：“你就用金刚捣碓打这只猴子。记住，太极拳可在卧牛之地上搏击，立身在中宫，八方来，八方发。” 菡萏说：“注意他的眼神，守住平衡，找他的空门。” 菡萏还要叮嘱，可活猴庞四已经发起了进攻，五指一探，抓向臭儿的面门，臭儿凝神看着，眼见着五指即将触及面门，腰裆向右转了半圈，一手抓住了庞四的手腕，一手抻住了他的臂弯，意在阻止的他的继续进攻。庞四迟疑了一下，他有些轻敌，他想不到这位瘦削的少年竟然敢与和他贴身rou搏，他的右脚抬起来，想踢臭儿的膝盖，臭儿轻巧巧架着他的胳膊向前一跨步，左脚擦地而出，插向庞四的胯下，这是一招穿裆腿，庞四立刻失去了平衡，臭儿抓住了这个机会，右膝盖往上一顶，顶中了庞四的胸窝。庞四闷声喊疼，尽力抽身，但为时已晚，臭儿气沉丹田，全身的劲儿顺着右腿螺旋下降，贯于脚掌和脚跟，跺向庞四的脚面。庞四哎呦一声，感觉脚面几乎凹陷断裂。他拼尽力气，抬起左胳膊猛击臭儿的肋骨，臭儿只好退后。 金刚捣碓是太极拳的母式，也曾是太极拳中秘不外传的一个招式。在民国时期出版的，由陈氏后人陈鑫所著的《太极拳图说》一书中，虽然列出了这一个招式的名字，但并无具体内容，而在历史传承中，比陈鑫年长的陈延熙承袭家传，学到了这一招金刚捣碓，后来又传给了陈发科，可见陈家本来就有这一招金刚捣碓，只不过陈鑫在写作时有所保留，出于种种顾忌，或者是故意保留了此招的具体练法。金刚捣碓一个招式腰有十动，手有八法，步有八型，齐备了太极拳招式所有的特点，其余的招式从根本上来说，不过是这个母式的分解和延伸罢了。所以，金刚捣碓一招是太极拳的根本。练好一招，就可以力擒敌人。在目前所公开的拳书中，只有陈氏太极拳才有金刚捣碓的招式，其他流派均没有记载。杨露禅的后人杨澄甫是杨式太极的集大成者，在他写的拳书中，就没有这一招金刚捣碓。可见，这一招母式曾是作为太极拳中的秘密武器进行一对一的传授的。 庞四抱着脚面一个劲儿疼得原地打漩儿，他恨声说：“好小子，猴爷记住你了。告诉你，你的翡翠佛就是爷爷偷的，有种到大沼府衙门拿去。猴爷去了！” 活猴庞四将身子缩成一个壳，然后突然上纵一跳，跃到一丈余的墙头上，这一招漂亮的猴王飞天式令蹲在巷口的刘哑吧也感到诧异。臭儿擦着汗来到了菡萏跟前。负伤的菡萏在正月里疼得大汗淋漓，她笑着说：“有点长进，就是脚下的力量不足，否则这只猴子也就跑不了。” 忽而，鸣谦巷一片幽暗，转身再找玉铺的刘哑巴，已经不见了，他摘下了墙壁上的灯笼走了。雨雪仍然在飘洒，正月的雪不再是那张成片成片的雪花，而是一种凝成小团的雪粒，打在人的脸上，有些疼，顺风钻进脖子里，一阵冰凉后就融化了。在菡萏的记忆中，每年的元宵节都是阴雨天气，很少有月朗星稀的时候，在这个夜里，也许世人对于月亮的期盼太大了，以致月亮不堪众望，索性躲在在层层的乌云后面，不再与世人相见。 菡萏感觉有些冷，上下牙关不住地打架，整个左胳膊都僵硬了，她说：“臭儿，我们得去一个暖和的地方。我觉得冷。” 臭儿搀着菡萏回身，只看见巷口处的摆着一个小瓷瓶，凸肚窄口。他疑惑地拧开瓶塞闻闻，只感到一股药香，菡萏也闻了闻，分辨出里面有伸筋草的味道，她说：“这是刘哑吧留给咱们的红伤药，得找个地方，把这支袖箭拔出来。” “我们不回家吗？”臭儿问。 “不能回去，我这肩头上插着一支箭回去，不找姨娘和爹爹骂，先拔下袖箭，再回家。” 两人专在僻静的阴影里走，雨雪下得正紧，河神大街上人群纷纷散去，临近的帐篷下，一个老妪还在坚持着守着汤圆摊，她四处张望着，渴求来一位客人来喝最后的汤圆。 菡萏解下自己的围脖，盖住了袖箭头，走过去，说：“老mama，煮两碗汤圆。” 臭儿眨巴着眼睛，低声提醒说：“你带着伤呢，菡萏姐。” 菡萏已经从简陋的桌子下面拉出一个板凳坐下，她平静地说：“坐下吧，陪我吃碗汤圆，姐饿了。一会取箭，要费不少力气呢。先填饱肚子才说。” 臭儿倒是紧张，他吃不下去，瞅着菡萏，见她先轻轻咬破了汤圆的一个小口，吮吸里面的芝麻，黑芝麻黏在她洁白的牙齿上，菡萏的舌头一打弯，刚才的黑芝麻就不见了。 臭儿问：“菡萏姐，你喜欢黑芝麻馅的？” 菡萏说：“在你来徐家前，就有个男孩叫芝麻，他和我一块长大，可惜死在黄河道上了。” 吃完汤圆，他们离开了河神大街，转过几个胡同，抬头一看，面前是一家“石榴红澡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