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傀儡
黎离见二人飞身挡链，先是一愣，转瞬认出此招，大喜道:“认山，你怎么来了！”又对因浅道:“浅哥哥，不怕，咱们有救了。”黎离话毕，一人应道:“小姐未经上人同意，私离圣境，惹上人焦急，命我来寻。细辩足迹，日日苦找，终至此庙。辛苦，辛苦！”话音低沉阴郁，滞塞迟缓，好似钝木。 黎离拍手笑道:“好！好！认山，果然是你，快用提线木偶的办法，杀了妖婆。” 认山道:“此次下山，为带小姐回山，不为杀人。” 黎离道:“胡说！刚才明明见你杀了两人。” 认山道:“妖婆欲杀你，我只好提人相挡，无奈！无奈！” 黎离小嘴一鼓，走到花婆面前，说道:“你不杀她，她又要杀我啦！” 认山惊道:“不可！”话音未落，一武人惨叫一声，腾空飞起，拦在黎离身前，悬而不落。花婆惊异，细瞧弟子身上，穿满极细铁线，成了活偶，鲜血淋漓，连连惨呼，手段之毒，令人咋舌。 黎离笑道:“好玩好玩，认山，快按这法子，把他们都杀了。” 认山道:“此番只奉命请小姐回山，不为别的，连杀三人，实非我愿。”话毕铁线一震，武人厉声惨嚎，裂成八块，肝肠满地，腥臭扑鼻。 因浅见黎离天真可爱，却视人命如草芥，为了好玩，便要杀人。认山嘴上说不杀，举手之间，连毙三敌，手段之狠，骇人听闻。环顾大殿，尸横遍地，血腥刺鼻，殿角蓝紫灯火摇曳，更增鬼气，不禁感叹，人说江湖险恶，原是一点不错。 花婆见弟子惨死，身上铁线收向殿角，隐于灯后，狞笑道:“原是灯下黑！”银链一振，直扑殿角。 认山叹道:“不妙，不妙！”又cao武人来挡。斗了一夜，花婆弟子只余三人，心胆俱裂，正欲逃命，均遭铁线穿体，变为活偶，拦在花婆身前，惨呼救命。花婆怒极，挥链打烂三人。正欲前冲，忽见面前站一紫衣男子，忙收了脚，上下打量。此人二十来岁，面目苍白，黑发披肩，眼眸翠绿。武袍锦缎织成，暗吐紫光，腰带金线编就，隐放辉华，手拎盘丝铁线，血光淋淋，正是认山。 花婆大惊，心道此人邪门，只一眨眼，便欺近我身，若要杀我，岂非易如反掌？故生退意，又想他说，只为带黎离回山，无心杀人，瞧他木讷死板，草树一般，想必此言非虚，不如暂退，再做盘算。便故作惊恐，委顿在地，媚态百出，娇泣道:“我与黎姑娘素昧平生，她女扮男装，游玩乡野，我认不出，并同男丁捉来，全属误会。兄弟既索她去，小女不拦。我练这还阳功，非以男子精气支持，每月一次，否则气散魂灭，呜呼哀哉。初练时，不知此祸，待得知晓，已然晚了。只好蝙蝠般吸人精血，苟活世间，你道我欢喜？”说完低头垂泪。 认山一怔，点头道:“既不纠缠小姐，那便极好，去吧！去吧！” 黎离嗔道:“木头认山，呆子认山，她方才明明要杀我，你怎么不替我报仇？” 认山打量黎离，未见受伤，便道:“花婆虽毒，未伤小姐，杀之无理。” 因浅厉声道:“妖婆滥杀无辜，心狠手毒，人人得诛，犹豫什么！” 认山摇头道:“我只问小姐安危，她杀旁人千万，与我何干？” 因浅重伤未缓，听此浑话，怒意上冲，又吐鲜血，切齿道:“你这人，慈悲不是慈悲，狠毒不是狠毒，为救黎离，随手滥杀，为民除害，又不肯落刀，糊涂之极！” 认山脸一沉，说道:“小姐骂我，那也罢了，她自小骂惯，我不怪她。再者上人是我师，师父之女骂我两句，也没什么。你却是谁，凭甚骂我！” 花婆见二人争吵，心里暗喜，且由他纠缠，老娘去也。悄悄摸到门边，泥鳅般溜了。众村民见她落跑，也呼啦一声，争向奔逃，转眼无踪。 黎离叫道:“妖婆溜了，认山快抓她回来！”认山闭目摇头，只是不动。因浅起身追赶，跑了一步，胸口剧痛，复又跌倒，眼看花婆溜走。 黎离对认山道:“呆子！傻子！你不听话，回去让爹爹剥你的皮！” 认山不惧反喜，说道:“如此说，小姐愿与我回山？很好。带不回小姐，莫说剥皮，只怕命也丢了。” 黎离说道:“既如此，不回了！不回了！让你丢命。丢命最好。” 认山听了，眉头骤紧，满脸惊惶，支吾道:“小姐方说回去，怎又不回？” 黎离道:“我想通啦，让你空手回去，爹爹发怒，扔你进万蛇谷，让一万条花蛇吃你的rou，比剥皮好玩许多。” 认山听了，脸色发青，几欲落泪，告饶道:“小姐饶命。我回去，将提线人偶之法教你如何？” 铁线穿人，黎离曾求认山传授，因云瀑上人称此法残毒，姑娘不宜学，认山未敢轻传。 现听认山肯传，黎离心里乐极，只不肯轻饶，仰脸不语。认山抓耳挠腮，心急火燎。 因浅瞧认山自报软肋，为人所制，不禁好笑，说道:“木头，你倒说说，是不是瞧花婆漂亮，下不了手？” 认山正自苦涩，听了这话，眉毛一竖，厉声道:“胡说！我对小姐一心一意，妖婆怎入我眼？” 黎离怔道:“一心一意？” 认山知说漏了，又难找补，满脸通红，汗如雨下。 因浅心里好笑，说道:“认山是说，一心听小姐差遣，小姐未让他喜欢花婆，他便不敢。”又问认山，“对不对？”暗想，这木头对黎离有意，见我俩亲近，吃起醋来，故对我不敬，也是有趣。 认山听了，忙道:“对，对！认山只听上人和小姐差遣。”又对因浅拱手道:“未请教名号。” 因浅轻咳，吐口血沫，应了姓名。黎离见他伤重，心里难过，取了白帕，拭去他嘴角残血，说道:“认山，快替浅哥哥疗伤。” 认山瞧张黎亲密，妒意又起。回想自幼随云瀑上人习武，黎离常伴左右，只以呆瓜、木头、傻子相称，此前尚觉亲密，现与浅哥哥三字相比，简直天差地别，便冷哼一声，说道:“认山一介武夫，不通医术。” 黎离道:“谁要你会医，只将真气过给浅哥哥，帮他撑得一时，回到云瀑，爹爹定能治好他。”想到因浅有救，甜甜一笑。 认山惊道:“小……小姐要带他回去？” 黎离道:“怎么，不行吗？。” 认山道:“云瀑福地，外人禁入，此乃圣律，去年几个采参人误入，给上人扔进万蛇谷，小姐莫忘，莫忘。” 黎离心里一凉，暗想，云瀑圣境，爹爹不许外人知晓，至于为什么，却是不说。便是过路旅人，偶尔瞧见，也只好杀掉。十几年来，只认山一个徒弟。若带浅哥哥回去，爹爹死板起来，不肯救他，反而杀了他，可真糟糕。然浅哥哥为了救我，深受重伤，不治好他怎么行？思来想去，总是无解，气恼不已，嗔道:“我不管，定要爹爹救他！” 认山心道，小姐若带因浅回山，二人日日相伴，更不睬我，便劝道:“上人脾气难测，小姐三思，三思。” 黎离道:“爹若杀他，我也同死。爹只我一个女儿，他才舍不得呢。” 因浅心头一暖，气血翻涌，越发难受。 认山妒极，忘了尊卑，高声道:“是认山救下小姐，因浅内力全无，有何用处？小姐至于说这样话！” 黎离道:“与贼婆打架时，我与浅哥哥约好，不求同生，只求同死，既然说好了，就不能变。” 因浅感动，心道黎离质朴，约好同死，便当了真，故朗声道:“因浅救人斗妖，甘愿为之，姑娘无需挂怀。这伤是好是坏，更不必旁人插手。同死之盟，立于非常之时，姑娘忘了罢。”话毕力气尽衰，脸色惨白。 黎离怕拖久了，因浅捱不住，忙扶起向外走。她久居深山，天真性灵，璞玉一般，无世俗忌讳，与因浅贴近，不觉羞涩，又道:“不怕，跟我回去，教爹爹治好你，晾认山也不敢拦。” 因浅瞧她眉头微蹙，美眸顾盼，满溢关怀，几缕秀发汗湿，贴在脸侧，更增娇美，不禁渐生爱意。 认山见了，再不能忍，长长一揖，说道:“小姐，得罪！得罪！”手指轻伸，嗤嗤两股真气，正中黎离膝窝。 黎离双腿酸麻，软倒在地，喝道:“认山，你干什么！” 认山既怜又怕，碧眼发颤，如深湖泛波，脸色苍白，似冰染霜雪，忙扶起黎离道:“小姐勿惊，此封xue手法，不会伤人，过两个时辰，自然解开。” 黎离推开他，怒道:“回去后，非让爹爹杀了你不可！” 认山颤声道:“小姐带外人回山，认山不得不拦，恕罪，恕罪。”话毕心一横，抱起黎离，拔腿便走，任她抓打喊叫，全然不顾。他与黎离久处，却形同主仆，未曾碰她半分，如此揽入怀中，想过梦过，却未奢望成真，故心儿乱跳，双腿发软，心道今日成此大愿，死而无憾，嘿嘿笑起来。 黎离不知他笑什么，只喊浅哥哥！浅哥哥！认山听了，眉头一拧，抱得更紧。 因浅欲阻，无奈迈不开步，转念又想，我与黎离，萍水相逢，危难之际誓盟，做不得数。认山乃云瀑上人之徒，定保她周全，我又何必阻拦？便提口气，说道:“黎姑娘保重，他日有缘，或可再见。”然已无力气，语声微弱，料想黎离也未听见。 黎离见因浅动弹不得，此别已定，又怕他不治，再不能见，悲怒交加，秀眉紧凝，双眸冒火，对认山狠狠道:“木头，回到圣境，你只有一死！”认山油盐不进，内功运起，脚如影晃，携黎离去远。 先前一通好杀，热闹非常，现人去庙空，满地死人，血腥阴沉。因浅长叹一声，挨至仙人像前，自语道:“谢仙人佑众民平安，因浅重伤不治，也没什么，只未能手刃妖婆，有些遗憾。”话毕运气调息，缓解伤情，然过了半晌，毫无效果，细一想，自己遍读武籍，深知内力运行法门，却不曾修习，何能运功养伤？不禁苦笑，张因浅，你道不修内力，可避杀人之过，到头来，自己却死在此节。眼下伤势，寸步难移，古庙又少有人至，恐怕得救无望。忽又想起黎离，娇容妙目，浮现眼前，惹人思念，心道若有幸脱了此难，寻了黎离，草原策马，五湖游舟，高山望月，柳下回眸，何等乐事？江湖恩怨，与我再无干系……不觉渐想渐远，思绪模糊，已近弥留。 正这时，忽闻一声笛音，清淡如水，似有若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