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圣婴掳圣僧（下）
玄奘仰头问那吊在树上的小孩是何来历，丝毫不知这小孩乃是个要命的妖魔。那妖魔吊在树上，看着悟空面露狰狞，心中冷笑，脸上却是一副柔弱模样，硬挤下两行泪水，悲声道：“老师傅呀，过此山往西去，有一条枯松涧，涧那边有一庄村，我是那里人家。我祖公公姓红，只因广积金银，家私巨万，混名唤做红百万。年老归世已久，家产遗与我父。近来人事奢侈，家私渐废，改名唤做红十万，专一结交四路豪杰，将金银借放，希图利息。怎知被那jian诈之人设下了骗局，被骗了许多家私，本利无归。自此之后，我父发了洪誓，分文不借。那借金银人，身贫无计，结成凶党，明火执杖，白日杀上我门，将我财帛尽情劫掳，把我父亲杀了，见我母亲有些颜色，拐将去做甚么压寨夫人。那时节，我母亲舍不得我，把我抱在怀里，哭哀哀，战兢兢，跟随贼寇，不期到此山中，又要杀我，多亏我母亲哀告，免教我刀下身亡，却将绳子吊我在树上，只教冻饿而死，那些贼将我母亲不知掠往那里去了。我在此已吊三日三夜，更没一个人来行走。不知那世里修积，今生得遇老师父，若肯舍大慈悲，救我一命回家，就典身卖命，也酬谢师恩，致使黄沙盖面，更不敢忘也。”这妖魔说的悲切，玄奘十分心慈，听得也是热泪盈眶，赶忙吩咐道：“悟净，快把这孩子放下来！”悟净尊师命，就上上前动手，却不想一旁伸出一根棍子拦住了他。 悟空横着棍子，咬牙切齿道：“你这妖孽，莫不是以为没人使得你吗？莫要只管架空捣鬼，说谎哄人！你既家私被劫，父被贼伤，母被人掳，救你去交与谁人？你将何物与我作谢？这谎说破了天了！”那妖魔闻言，心中害怕，顿时知道孙大圣是个能人，暗将他放在心上，却不露声色，痛哭道：“这位毛脸师父，虽然我父母不在了，家财也尽绝，但还有些田产未动，家中亲戚皆存。”悟空冷笑道：“你还有什么亲戚？”妖魔巧言道：“我外公家在山南，姑姑住居岭北。涧头李四，是我姨夫；林内红三，是我族伯。还有堂叔堂兄都住在本庄左右。老师父若肯救我，到了庄上，见了诸亲，将老师父拯救之恩，一一对众言说，典卖些田产，重重酬谢也。”“你这泼猴，好生无礼！”玄奘呵斥道，“这分明就是个好人家的孩子，怎会是妖魔，休得胡言！悟能，把孩子放下来。”悟能耸了耸肩，一纵而起，伸手拽断了绳索。悟净身材高大，在下面伸手接住了孩子，解开了他身上的绳索。那妖魔翻身落地，连连叩首，道：“多谢长老搭救，多谢长老搭救！”悟空冷冷一笑，不言不语。 玄奘看着这妖魔在地上装出一副柔弱的模样，道：“好孩子，受苦了，悟净你来背着这孩子。”那妖魔却是盯上了悟空，惊惧道：“长老，这位师父好生狰狞，正好似那一日进我家烧杀抢掠的强人，弟子害怕。”玄奘回头看了看悟净，又看了看悟能，笑道：“我这三个徒弟，一个比一丑，罢了，还是贫僧带着你骑马吧。”“师傅，这孩子饿了这么多天，身子虚弱，哪里受得了马上颠簸。大师兄身上满是皮毛，十分柔顺，不如让他来背吧。”悟能在一旁出了个主意，玄奘点了点头，却是对悟空不放心。悟空寒声道：“最好别让老孙背他，不然老孙找个地方摔死他。”“你这泼猴，就让你背了。”玄奘怒道，伸手在悟空头上敲了两下，翻身上马，自往前去。悟能和悟净赶紧带上行李追了上去。悟空冷笑两声，把棍子收好，走上前去，道：“上来吧，你这个小妖怪。”“嘿嘿。”那妖魔坏笑两声，被悟空背了起来，慢悠悠的跟在后面。 走了半天，悟空越走越觉得浑身不自在，看着玄奘走得有点远了，心中冷笑，看着一旁有一座巨大的山石，冷笑道：“小妖怪，再见了。”猛然一使劲，把这妖魔摔在了石头上！这一下可是牟足了劲，一下摔下去，红光迸溅。悟空只觉手上一轻，就见那妖怪竟然化为一道火光疾飞而去，悟空愣了一下，大叫一声：“不好！”急驾云追赶玄而去，但是当他赶到跟前却发现已经来晚了，马背上空空如也，悟能和悟净刚刚从地上爬起来，他们的身上似乎还有被灼伤的痕迹。悟空急忙跑过去，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不知道啊！”悟能龇着牙，摸了摸脸上的灼伤道，“方才一阵热风刮过，我们都被吹倒在地，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师傅就不见了。”“啊啊啊！这个该死的妖精！”悟空怒吼一声，猛地将金箍棒砸在地上，只见地上一阵蠕动，数十个阴神浮现出来，恭敬道：“参加大圣。”这数十个阴神一露面，悟能就忍不住笑出声来，只见这几个阴神衣不遮体，面黄肌瘦，就像难民一样。 悟空却没有注意这些，问道：“怎么有这么多山神土地？”众神叩头道：“上告大圣，此山唤做六百里钻头号山。我等是十里一山神，十里一土地，共该三十名山神，三十名土地。昨日已此闻大圣来了，只因一时会不齐，故此接迟，致令大圣发怒，万望恕罪。”悟空摆手不耐道：“我且饶你罪名。我问你：这山上有多少妖精？”众神道：“爷爷呀，只有得一个妖精，把我们头也摩光了，弄得我们少香没纸，血食全无，一个个衣不充身，食不充口，还吃得有多少妖精哩！”悟空又问：“这妖精在山前住，是山后住？”众神赶忙答道：“他也不在山前山后。这山中有一条涧，叫做枯松涧，涧边有一座洞，叫做火云洞，那洞里有一个魔王，神通广大，常常的把我们山神土地拿了去，烧火顶门，黑夜与他提铃喝号。小妖儿又讨甚么常例钱。”悟空奇道：“汝等乃是阴鬼之仙，有何钱钞？”众神道：“正是没钱与他，只得捉几个山獐野鹿，早晚间打点群精；若是没物相送，就要来拆庙宇，剥衣裳，搅得我等不得安生！万望大圣与我等剿除此怪，拯救山上生灵。”悟空闻听妖魔嚣张更胜自己当年，怒道：“你等既受他节制，常在他洞下，可知他是那里妖精，叫做甚么名字？”众神道：“说起他来，或者大圣也知道。他是牛魔王的儿子，罗刹女养的。他曾在火焰山修行了三百年，炼成三昧真火，却也神通广大。牛魔王使他来镇守号山，乳名叫做红孩儿，号叫做圣婴大王。”“哈哈，原来是自家人，你们退下吧。”悟空挥手吩咐道，众阴神依言散去。 悟空忍不住面露微笑，笑道：“兄弟们，此事好办了，原来是我家亲戚。”悟能笑道：“哥哥，莫要说谎。你在东胜神洲，他这里是西牛贺洲，路程遥远，隔着万水千山，海洋也有两道，怎的与你有亲？”悟空笑道：“刚才那伙子山神土地说这妖魔是牛魔王的儿子，罗刹女养的，名字唤做红孩儿，号圣婴大王。想我老孙五百年前大闹天宫时，遍游天下名山，寻访大地豪杰，那牛魔王曾与老孙结七弟兄。一班七个魔王，只有老孙生得小巧，故此把牛魔王称为大哥，老孙便是七弟。这妖精是牛魔王的儿子，我与他父亲相识，若论将起来，还是他幺叔呢，他怎敢害我师父？我们趁早去来。”悟净焦虑道：“哥啊，常言道：三年不上门，当亲也不亲。你与他相别五六百年，又不曾往还杯酒，又没有个节礼相邀，他会和你认亲吗？”悟空笑道：“沙僧，你怎么能这样想！常言道，一叶浮萍归大海，为人何处不相逢！我当年与他父亲亲如手足，纵然他不认亲，却也不能伤我师父。不望他相留酒席，必定也还我个囫囵师傅。”三兄弟也没什么好办法，只好牵着白马，马上驮着行李，找大路一直前进。行了百十里远近，忽见一松林，林中有一条曲涧，涧下有碧澄澄的活水飞流，那涧梢头有一座石板桥，通着那厢洞府。悟空指着道：“兄弟，你看那壁厢有石崖磷磷，想必是妖精住处了。我等好好商议，到底哪个管看守行李马匹，哪个肯跟我过去降妖？”悟能道：“哥哥，老猪没甚坐性，我随你去罢。”悟空点了点头，悟能的身手他还是放心的，道：“好！好！”又吩咐悟净：“将马匹行李俱潜在树林深处，小心守护，待我两个上门去寻师父。”悟净依命牵马离去，悟能跟着悟空各持兵器前去那红孩儿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