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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显灵

    “……瞧我这记性,四奶奶进门时,四爷早就起不了床,没元帕,自然是没圆房”紧绷之势一触即发,晁雪就自责起来,“都是我不开眼,多嘴多舌。”诚恳地看着潘敏和董书,“……三奶奶、三小姐给我个面子,都少说两句,行吗?”

    “大家关起门来,各过各的日子……”潘敏柳眉一挑,“谁比谁有面子!”

    “谁说四哥起不了床,几百双眼睛看着,他是好好的身子拜的堂……”

    “……就是,好好的四爷,大婚第二天就吐血,不是克的,是什么!”

    晁雪脸就一白,扭头跪到原处,不再多言。

    没人再劝,众人也乐的看热闹,略显拥挤的内堂顿时开锅稀粥般热闹起来,芙蓉的脸色已变成了紫茄子。

    出乎意料,没有想象中的恼羞成怒,更没有唇枪舌剑的回应,如置身事外般,廖净初神色淡然,拍拍芙蓉,示意她取冥纸。

    接过冥纸,廖净初就跪在灵前的泥盆旁,专心地烧起来。

    如打出的拳落在棉花上,潘敏、董书等人叫嚷了半天,没人回应,也觉的没意思,渐渐地就住了嘴,看着廖净初冷笑。

    烧得差不多了,廖净初就恭恭敬敬地朝董爱磕了三个头,悲戚地说道:

    “四爷,妾听说人死之初,魂魄会守候在亲人身边,要七天才离开府邸,归于地府,妾知道,您一定在这儿,只是妾看不到您……”

    几句话说的众人浑身发毛,后背直冒凉风,这才想起,四房里不是四奶奶一个人,还有一个四爷不声不响的躺在那儿。

    内堂霎时静了下来,只听得泥盆里呼呼的火苗乱窜声和廖净初如泣如诉、让人毛骨悚然的低语。

    “四爷好狠的心,既然不能长相伴,不能保护妾,何必娶妾,如今您撒手人寰,留下妾孤苦无依,任人欺凌……”又添了一把纸,“妾本想随您而去,奈何老天不收,想是您念着尘世间尚有高堂,心愿未了,不肯让妾随您而去,妾听您的,情愿偿尽离乱之苦,留在尘世替您侍奉高堂,全您权权之心,只是你尸骨未寒,妾就被人凌辱,被说成是扫帚星,甚至连清白都遭到质疑……”

    说到这儿,她的目光缓缓地从众人脸上一一掠过,恍然间,那冷森森的目光中有股说不出的惊魂,看得众人脸色煞白,牙齿打颤,一个个都慌乱地低下了头,哪敢和她对视。

    廖净初嘴角就翘了翘,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污了妾的清白不要紧,但让您死后不得安宁,声誉受损就是妾的罪过了,妾知道您就在这里,能听到妾的话,四爷果真心痛妾,怜惜妾一个人在世间的孤苦,认为妾不是扫帚星,承认妾是清白的,就求您出来,在众位嫂子和小姑面前说句公道话!”

    清冽的声音,悲凉中透着一股毛骨耸然,伴着寒风击打窗棂的呜咽声,阴森森的,让人心惊rou跳,众人下意识的看向董爱。

    还好,他纹丝没动地躺在那,只脚下的长明灯一闪一闪的,发出幽幽的蓝光……

    “白的就是白的,黑的就是黑的,装什么鬼?”

    见没动静,潘敏就大着胆子说了一句,打破了一室的惊悚,阴森森的气氛就活了几分,众人都长出了一口气,有胆大的正要附和,突然,仿佛应验般,自灼热的泥盆边,凭空生出一股旋风,顺着供桌向前刮去,吹的冥钱四处纷飞,白幔沙沙做响,董爱脚下的长明灯更是一跳一跳,幽蓝幽蓝的火舌窜出老长,有如毒蛇吐信般咝咝做响……

    忘了压冥钱,众人都睁着惊恐万状的眼,看着这股旋风,向供案后吹去,仿佛有意识般掀起了董爱头上的天地被,露出靑黑狰狞的一张脸……

    “妈呀!四爷显灵了……”

    “四爷饶命……

    “哥哥饶命,meimei无意冒犯您,meimei相信四嫂是清白的,再不敢胡说……”

    不知谁发出的第一声尖叫,灵堂前顿时炸了锅,乱做一团,众人本能地想逃走,才发现双腿有如灌了铅,竟挪不动半步,软泥般跪在那儿,鬼使神差地磕起头来,语无伦次地祈求董爱宽恕,发誓再不敢质疑四奶奶的清白……

    一直跪在廖净初身后的柳儿竟软软地晕了过去,被一个大胆的婆子抱住,大声呼叫起来……

    不怪这些人害怕,古人迷信,这突如其来的旋风已让人毛骨悚然了,再加上董爱去世时,众人都见过,原本一张灰白的脸,如今突然变的青黑,自然是发了怒,要替四奶奶出头,哪有不怕的

    纷乱中,还是大奶奶冷静,没见她动作,原本离供案几米远的她,一晃神,已站在董爱身前,玉手轻抬,压下被风掀起的天地被,遮住了那张青黑狰狞的脸。

    董爱的脸被遮住,旋风也消失了,众人一下子都摊在了地上。

    廖净初不迷信,自然不会相信董爱真是为她出头,显了灵,但她也被惊住了。

    不为别的,只为董爱那青黑狰狞的一张脸!

    原来,听众人说的不堪入耳,廖净初早已怒火中烧,但她也知,事涉个人清白,她当众申辩只会越描越黑。

    毕竟是现代人,见众人欺她孤寡,竟当着她的面蜚短流长,胸中自是怒意难平,虽知出口辩驳不智,可也不想就那么便宜了这些人,正无奈间,一眼瞧见已撤了窗棂纸的南窗,灵光一闪,便想出了这个让死人替她出头的主意。

    按说古代的取暖条件差,正值春寒料峭,不会开窗这么早,但灵堂不比别处,要烧冥钱,泥盆里的纸是不能断的,烟灰太大,自然要开窗。

    窗口不时飘进的冷风,让她想起了美国大片“龙卷风”,这龙卷风便是冷热对流产生的。

    正常烧纸,为免烟灰太多和泥盆过热而炸裂,大都一张一张地往泥盆里投,但廖净初不是,像是为了取暖般,直接就将泥盆填的满满的,把火烧的旺旺的,火苗窜起一尺多高,奴才们虽看不过眼,暗道她太浮躁,但她是苦主,哀悼亡夫,想多送些冥钱,谁也不敢拦着。

    就这样,泥盆周围很快就热起来,正巧一股寒风吹进来,于是便有了刚刚的一幕。

    至于把董爱脸上的天地被揭起,吓的众人屁滚尿流,可是纯属巧和,廖净初也没想到会有这样出其不意的效果,暗暗感激老天帮忙的同时,也为董爱的脸色震惊不已。

    什么病去世后,能让人的脸色变的青黑?

    翻遍了记忆,廖净初毫无头绪,感觉一束如寒星般的目光看着她,她就沉静地迎上去,却是大奶奶正冷冷地打量着她,身体不觉一颤。

    好犀利冷静的眼神,难道她不怕鬼?

    正猜测间,堂外一声高喝:

    “翰林院侍读学士,殿阁大学士,墨帝12年状元,陆轩陆文翰拜祭!”

    大厅中立时响起一阵嗡嗡声,隔着薄纱,只见一身穿石青色长衫,头戴纶巾,温文儒雅的公子顺着甬道从容走来。

    他俊美的脸上,一双眼睛深邃如黑潭般,熠熠生光,眉宇间透着一股读书人的清气,望着这似曾相识的面孔,廖净初一阵失神。

    此人是谁,怎么竟有一种非常熟悉的感觉。

    “四奶奶,您已嫁给四爷了,还是忘了他吧?”芙蓉悄悄拽她,“三奶奶正盯着您呢……”

    云初疑惑地回过头:“……他是谁?”

    芙蓉差点咬断舌头。她怎么忘了,四奶奶失忆了。

    “他就是陆公子,是姚相爷的得意门生,也是祭酒府的常客……”廖净初目光逼人,芙蓉老实地说答道,“您和他……很是……投缘……”又嘟囔道,“他和国公府一向没来往……”

    “姚相爷的门生?”

    “姚相爷是大奶奶的父亲……”

    “大奶奶竟是相爷之女?”廖净初一怔,“……叫什么名字?”

    难怪她如此沉静,处事精明却含而不露,全不是潘敏的泼辣作风,原来竟是相爷之女,不知潘敏又是谁的女儿?

    “大奶奶闺名姚阑,是姚相爷的嫡次女,她的嫡亲jiejie是……”见陆轩跪下,芙蓉忙拽她,“四奶奶快还礼……”

    廖净初就隔着纱帐和陆轩对着磕了三个头,算是还礼。

    陆轩并没起身,接过小厮递上的冥纸,在泥盆里烧了,高声念道:

    “呜呼董爱!不幸夭亡!生而为杰,死而为雄,盖修苦短……”

    沉痛的声音,穿透了整个大厅,灵堂霎时沉寂下来。

    廖净初就偷眼望去,正对上陆轩瞧过来,四目相碰,如电击般,廖净初一阵战栗,那双眼里的怜惜、心痛和对视的霎那流露出的丝丝暖意,让她终于想起为什么会那么熟悉了。

    是这双深邃而多情的眼,和前世的他那么的神似,一时间,廖净初感到全灵堂的人都能听到她的心跳声,红晕悄悄地爬上了两腮……

    “哼,就说她是个水性的!”

    见廖净初和陆轩眉目传情,脸色泛红,潘敏又讥讽起来,董书就跟着嗤笑一声:

    “就是,他和我们府从没来往,去年还在翰林院作诗讽刺四哥,转眼间就做出这样沉痛的悼文,来勾谁的,鬼……”

    话说了一半,对上廖净初那冰冷犀利的目光,不由一哆嗦,声音戛然而止。

    她想起了董爱还躺在那儿看着呢。

    潘敏、董书低了头,其他人自是不敢出声。见众人静了下来,廖净初暗暗咬了咬牙。

    她不是贞洁烈女,也懂得随遇而安,如果她穿越而来,注定要与董爱结为夫妻,她不会抱怨,会好好地经营,即使没有爱,只要两个人相依相敬,总可以平平安安地度过余生。

    可如今那个唯一能保护她,能为她遮风挡雨的人,已阖然长逝,留给她的却是一身的蜚短流长。这一刻,廖净初深深地体会到,尽管她贵为当家奶奶,贵为国子监祭酒的嫡亲女儿,贵为栾城的旷世才女,但在这深宅大院中,因为死了男人,也便无依无靠了。

    还好,栾姨妈在府里,她一定要说服她让自己回祭酒府守寡。

    无论如何,这国公府是不能住的!

    陆轩那抑扬顿挫的声音,好似一首如泣如诉的歌,透过朦胧的轻纱,环绕在内堂,恍然间幻化成那首旋律优美的《凤求凰》,渐渐地,廖净初的目光深邃起来……

    那双眼睛,一定是他的,他来找她了,她要和他再续前缘!

    一股寒风袭来,廖净初猛打了个寒战,下意识看向董爱脚下忽明忽暗的长明灯。

    董爱在怪她吗?

    听着那如毒蛇吐信般的咝咝声,廖净初嘴角漾起一丝自嘲。

    丈夫尸骨未寒,她就在灵堂上考虑改嫁的事儿,不知她是不是古往今来第一人?

    可不考虑这些,她又能如何?

    上有婆婆要毒哑她,下有小姑尖酸刻薄,妯娌个个阴阳怪气,还有一个色咪咪的大伯虎视眈眈……

    如此一个等级森森的大宅门,让她一个对古代规矩礼仪一窍不通的现代人,如何生存?

    如有可能,她也不愿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