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金玉奴棒打薄情郎
第三十二章金玉奴棒打薄情郎 技在墙东花在西,自从落地任风吹; 枝无花时还再发,花若离枝难上枝。 这四句乃昔人所作《弃妇词》。 言妇人之随去,如花之附于枝。 枝若无花,逢春再发;花若离枝,不可复合。 劝世上妇人事夫尽道,同甘同苦,从一而终;休得慕富嫌贫,两意三心,自贻后悔。 且说汉朝一个名臣当初未遇时节,其妻有眼不识泰山,弃之而去;到后来,悔之无及。 你说那名臣何方人氏? 姓甚名谁? 那名臣姓朱,名买臣,表字翁子,会稽郡人氏。 家贫未遇,夫妻二口,住于陋巷蓬门。 每日,买臣向山中砍柴,挑至市中,卖钱度日。 性好读书,手不释卷。 肩上虽挑却柴担,手里兀自擒着书本朗诵咀嚼,且歌且行。 市人听惯了,但闻读书之声,便知买臣挑柴担来了,可怜他是个儒生,都与他买。 更兼买臣不争价钱,凭人估值,所以他的柴比别人容易出脱。 一般也有轻薄少年及儿童之辈见他又挑柴,又读书,三五成群把他嘲笑戏侮,买臣全不为意。 一日,其妻出门汲水,见群儿随着买臣柴担,拍手哄笑,深以为耻。 买臣卖柴回来,其妻劝道:“你要读书,便休卖柴;要卖柴,便休读书。 许大年纪,不痴不颠,却做出恁般行径,被儿童笑话,岂不羞死!” 买臣答道:“我卖柴以救贫贱,读书以取富贵,各不相妨,由他笑话便了。” 其妻笑道:“你若取得富贵时,也不去卖柴了。 自古及今,那见卖柴的人做了官? 却说这般没鼻的话!” 买臣道:“富贵贫贱各有其时。 有人算我八字,到五十岁上必然发迹,常言海水不可斗量,你休料我。” 其妻道:“那算命先生见你痴颠模样,故意耍笑你,你休听信。 到五十岁时,连柴担也挑不动,饿死是有分的,还想做官? 除是阎罗王殿上少个判官,等你去做!” 买臣道:“姜太公八十岁尚在渭水钓鱼。 遇了周文王,以后车载之,拜为尚父。 本朝公孙弘丞相,五十九岁上还在东海牧豕,整整六十岁,方才际遇今上,拜将封侯。 我五十岁上发迹,比甘罗虽迟,比那两个还早,你须耐心等去。” 其妻道:“你休得攀今吊古。 那钓鱼,牧豕的,胸中都有才学。 你如今读这几句死书,便读到一百岁,只是这个嘴脸,有甚出息? 晦气做了你老婆!你被儿童耻笑,连累我也没脸皮。 你不听我言,抛却书本,我决不跟你终身。 各人自去走路,休得两相担误了。” 买臣道:“我今年四十三岁了,再七年,便是五十。 前长后短,你就等耐也不多时。 直恁薄情,舍我而去,后来须要懊悔!” 其妻道:“世上少甚挑柴担的汉子,懊悔甚么来? 我若再守你七年,连我这骨头不知饿死于何地了。 你倒放我出门,做个方便,活了我这条性命。” 买臣见其妻决意要去,留他不住,叹口气道:“罢,罢!只愿你嫁得丈夫强似朱买臣的便好。” 其妻道:“好歹强似一分儿。” 说罢,拜了两拜,欣然出门而去,头也不回。 买臣感恨不已,题诗四句于壁上云: 嫁犬逐犬,嫁鸡逐鸡; 妻自弃我,我不弃妻。 买臣到五十岁时,值汉武帝下诏求贤。 买臣到西京上书,待诏公车。 同邑人严助荐买臣之才。 天子知买臣是会稽人,必知本土民情利弊,即拜为会稽太守,驰驿赴任。 会稽长吏闻新太守将到,大发人夫,修治道路;买臣妻的后夫亦在役中,其妻蓬头跣足,随伴送饭。 见太守前呼后拥而来,从旁窥之,乃故夫朱买臣也。 买臣在车中一眼瞧见,还认得是故妻,遂使人招之,载于后车。 到府第中,故妻羞惭无地,叩头谢罪。 买臣教请他后夫相见。 不多时,后夫唤到,拜伏于地,不敢仰视。 买臣大笑,对其妻道:“似此人,未见得强似我朱买臣也。” 其妻再三叩谢,自悔有眼无珠,愿降为婢妾,伏事终身。 买臣命取水一桶泼于阶下,向其妻说道:“若泼水可复收,则汝亦可复合。 念你少年结发之情,判后园隙地与汝夫妇耕种自食。” 其妻随后夫走出府第,路人都指着说道:“此即新太守夫人也。” 于是羞极无颜,到于后园,遂投河而死。 有诗为证; 漂母尚知怜饿士,亲妻忍得弃贫儒。 早知覆水难收取,悔不当初任读书。 又有一诗说欺贫重富,世情皆然,不止一买臣之妻也。 诗曰: 尽看成败说高低,谁识蛟龙在污泥? 莫怪妇人无法眼,普天几个负羁妻? 这个故事,是妻弃夫的。 如今再说一个夫弃妻的,一般是欺贫重富,背义忘恩,后来徒落得个薄幸之名,被人讲论。 话说故宋绍兴年间,临安虽然是个建都之地,富庶之乡,其中乞丐的依然不少。 那丐户中有个为头的名曰“团头”,管着众丐。 众丐叫化得东西来时,团头要收他日头钱。 若是雨雪时,没处叫化,团头却熬些稀粥,养活这伙丐户,破衣破袄,也是团头照管。 所以这伙丐户,小心低气服着团头,如奴一般,不敢触犯。 那团头见成收些常例钱,一般在众丐户中放债盘利。 若不嫖不赌,依然做起大家事来。 他靠此为生,一时也不想改业。 只是一件,“团头”的名儿不好。 随你挣得有田有地,几代发迹,终是个叫化头儿,比不得平等百姓人家。 出外没人恭敬,只好闭着门,自屋里做大。 虽然如此,若数着“良贱”二字,只说娼、优、隶、卒四般为贱流,到数不着那乞丐。 看来乞丐只是没钱,身上却无疤瘢。 假如春秋时伍子胥逃难,也曾吹箫于吴市中乞食;唐时郑元和做歌郎,唱莲花落,后来富贵发达,一床锦被遮盖,这都是叫化中出色的。 可见此辈虽然被人轻贱,到不比娼、优、隶、卒。 闲话休题。 如今且说杭州城中一个团头,姓金,名老大,祖上到他做了七代团头了。 挣得个完完全全的家事,住的有好房子,种的有好田园,穿的有好衣,吃的有好食;真个廒多积粟,囊有余钱,放债使婢;虽不是顶富,也是数得着的富家了。 那金老大有志气,把这团头让与族人金癞子做了,自己见成受用,不与这伙丐户歪缠。 然虽如此,里中口顺,还只叫他是团头家,其名不改。 金老大年五十余,丧妻无子,止存一女名唤玉奴。 那玉奴生得十分美貌,怎见得? 有诗为证: 无瑕堪比玉,有态欲羞花。 只少宫状扮,分明张丽华。 金老大爱此女如同珍宝,从小教他读书识字。 到十五六岁时,诗赋俱通,一写一作,信手而成。 更兼女工精巧,亦能调筝弄管,事事伶俐。 金老大倚着女儿才貌,立心要将他嫁个士人。 论来就名门旧族中,急切要这一个女子,亦不易得;可恨生于团头之家,没人相求。 若是平常经纪人家,没前程的,金老大又不肯扳他了。 因此高低不就,把女儿直捱到一十八岁,尚未许人。 偶然有个邻翁来说:“太平桥下有个书生姓莫名稽,年二十岁,一表人才,读书饱学。 只为父母双亡,家贫未娶,近日考中,补上太学生,情愿入赘人家。 此人正与今爱相宜,何不招之为婿?” 金老大道:“就烦老翁作伐,何如?” 邻翁领命,径到太平桥下,寻那莫秀才,对他说了:“实不相瞒,祖宗曾做个团头的,如今久不做了。 只贪他好个女儿,又且家道富足,秀才若不弃嫌,老汉即当玉成其事。” 莫稽口虽不语,心下想道:“我今衣食不周,无力婚娶,何不俯就他家,一举两得? 也顾不得耻笑。” 乃对邻翁说道:“大伯所言虽妙,但我家贫乏聘,如何是好?” 邻翁道:“秀才但是允从,纸也不费一张,都在老汉身上。” 邻翁回覆了金老大。 择个吉日,金家到送一套新衣穿着,莫秀才过门成亲。 莫稽见玉奴才貌,喜出望外,不费一钱,白白的得了个美妻;又且丰衣足食,事事称怀。 就是朋友辈中,晓得莫稽贫苦,无不相谅,到也没人去笑他。 到了满月,金老大备下盛席,教女婿请他同学会友饮酒,荣耀自家门户。 一连吃了六七日酒,何期恼了族人金癞子。 那癞子也是一班正理。 他道:“你也是团头,我也是团头,只你多做了几代,挣得钱钞在手。 论起祖宗一脉,彼此无二。 侄女玉奴招婿,也该请我吃杯喜酒。 如今请人做满月,开宴六七日,并无三寸长、一寸阔的请帖儿到我。 你女婿做秀才,难道就做尚书、宰相? 我就不是亲叔公? 坐不起凳头? 直恁不觑人在眼里!我且去蒿恼他一场,教他大家没趣!” 叫起五六十个丐户,一齐奔到金老大家里来。 但见: 开花帽子,打结衫儿,旧席片对着破毡条,短竹根配着缺糙碗。 叫爹叫娘叫财主,门前只见喧哗;弄蛇弄狗弄猢狲,日内各呈伎俩。 敲板唱杨花,恶声聒耳;打砖搽粉脸,丑态逼人。 一班泼鬼聚成群,便是钟馗收不得。 金老大听得闹吵,开门看时,那金癞子领着众丐户,一拥而入,嚷做一堂,癞子径奔席上,拣好酒好食只顾吃,口里叫道:“快教侄婿夫妻来拜见叔公!” 唬得众秀才站脚不住,都逃席去了;连莫稽也随着众朋友躲避。 金老大无可奈何,只得再三央告道:“今日是我女婿请客,不干我事!改日专治一杯,与你陪话。” 又将许多钱钞分赏众丐户,又抬出两瓮好酒和些活鸡、活鹅之类,教众丐户送去癞子家,当个折席。 直乱到黑夜,方才散去。 玉奴在房中气得两泪交流。 这一夜,莫稽在朋友家借宿,次早方回。 金老大见了女婿,自觉出丑,满面含羞。 莫稽心中未免也有三分不乐,只是大家不说出来。 正是: 哑子尝黄柏,苦味自家知。 却说金玉奴只怕自己门风不好,要挣个出头,乃劝丈夫刻苦读书,凡古今书籍,不惜价钱,买来与丈夫看。 又不吝供给之费,请人会文会讲。 又出资财,教丈夫结交延誉。 莫稽由此才学日进,名誉日起。 二十三岁发解,连科及第。 这日,琼林宴罢,乌帽宫袍,马上迎归。 将到丈人家里,只见街坊上一群小儿争先来看,指道:“金团头家女婿做了官也。” 莫稽在马上听得此言,又不好揽事,只得忍耐。 见了丈人,虽然外面尽礼,却包着一肚子忿气,想道:“早知有今日富贵,怕没王侯贵戚招赘成婚? 却拜个团头做岳丈,可不是终身之玷!养出儿女来,还是团头的外孙,被人传作话柄。 如今事已如此,妻又贤慧,不犯七出之条,不好决绝得。 正是事不三思,终有后悔。” 为此心中怏怏,只是不乐。 玉奴几遍问而不答,正不知甚么意故。 好笑那莫稽,只想着今日富贵,却忘了贫贱的时节,把老婆资助成名一段功劳,化为春水,这是他心术不端处。 不一日,莫稽谒选,得授无为军司户。 丈人治酒送行,此时众丐户,料也不敢登门闹吵了。 喜得临安到无为军是一水之地。 莫稽领了妻子,登舟起任。 行了数日,到了采石江边,维舟北岸。 其夜月明如昼,莫稽睡不能寐,穿衣而起,坐于船头玩月。 四顾无人,又想起团头之事,闷闷不悦。 忽然动一个恶念:“除非此妇身死,另娶一人,方免得终身之耻。” 心生一计,走进船舱,哄玉奴起来看月华。 玉奴已睡了,莫稽再三逼他起身,玉奴难逆丈夫之意,只得披衣,走出舱门口,舒头望月。 被莫稽出其不意,牵出船头,推堕江中。 悄悄唤起舟人,分付:“快开船前去,重重有赏!不可迟慢。” 舟子不知明白,慌忙撑篙荡桨,移舟于十里之外。 住泊停当,方才说:“适间奶奶因玩月堕水,捞救不及了。” 却将三两银子赏与舟人为酒钱。 舟人会意,谁敢开口? 船中虽跟得有几个蠢婢子,只道主母真个堕水,悲泣了一场,丢开了手。 不在话下,有诗为证: 只为团头号不香,忍因得意弃糟糠。 天缘结发终难解,赢得人呼薄幸郎。 你说事有凑巧!莫稽移船去后,刚刚有个淮西转运使许德厚,也是新上任的,泊舟于采石北岸,正是莫稽先前推妻坠水处。 许德厚和夫人推窗着月,开怀饮酒,尚未曾睡。 忽闻岸上啼哭,乃是妇人声音,其声哀怨,好生不忍。 忙呼水手打看,果然是个单身妇人坐于江岸,便教唤上船来,审其来历。 原来此妇正是无为军司户之妻金玉奴。 初坠水时,魂飞魄荡,已拚着必死。 忽觉水中有物,托起两足,随波而行,近于江岸。 玉奴挣扎上岸,举目看时,江水茫茫,已不见了司户之船,才悟道丈夫贵而忘贱,故意欲溺死故妻,别图良配。 如今虽得了性命,无处依栖,转思苦楚,以此痛哭。 见许公盘问,不免从头至尾细说一遍。 说罢,哭之不已,连许公夫妇都感伤堕泪,劝道:“汝休得悲啼,肯为我义女,再作道理。” 玉奴拜谢。 许公分付夫人取干衣替他通身换了,安排他后舱独宿。 教手下男女都称他小姐,又分付舟人,不许泄漏其事。 不一日,到淮西上任。 那无为军正是他所属地方,许公是莫司户的上司,未免随班参谒。 许公见了莫司户,心中想道:“可惜一表人才,干恁般薄幸之事。” 约过数月,许公对僚属说道:“下官有一女,颇有才貌,年已及笄,欲择一佳婿赘之。 诸君意中,有其人否?” 众僚属都闻得莫司户青年丧偶,齐声荐他才品非凡,堪作东床之选。 许公道:“此子吾亦属意久矣,但少年登第,心高望厚,未必肯赘吾家。” 众僚属道:“彼出身寒门,得公收拔,如蒹葭倚玉树,何幸如之!岂以入赘为嫌乎?” 许公道:“诸君既酌量可行,可与莫司户言之。 但云出自诸君之意,以探其情。 莫说下官,恐有妨碍。” 众人领命,遂与莫稽说知此事,要替他做媒。 莫稽正要攀高,况且联姻上司,求之不得,便欣然应道:“此事全仗玉成,当效衔结之报。” 众人道:“当得,当得。” 随即将言回复许公。 许公道:“虽承司户不弃,但下官夫妇钟爱此女,娇养成性,所以不舍得出嫁。 只怕司户少年气概,不相饶让。 或致小有嫌隙,有伤下官夫妇之心。 须得预先讲过,凡事容耐些,方敢赘入。” 众人领命,又到司户处传话;司户无不依允。 此时司户不比做秀才时节,一般用金花彩币为纳聘之仪。 选了吉期,皮松骨痒,整备做转运使的女婿。 却说许公先教夫人与玉奴说:“老相公怜你寡居,欲重赘一少年进士,你不可推阻。” 玉奴答道:“奴家虽出寒门,颇知礼数。 既与莫郎结发,从一而终。 虽然莫郎嫌贫弃贱,忍心害理,奴家各尽其道,岂肯改嫁,以伤妇节?” 言毕,泪如雨下。 夫人察他志诚,乃实说道:“老相公所说少年进土就是莫郎。 老相公恨其薄幸,务要你夫妻再合。 只说有个亲生女儿要招赘一婿,却教众僚属与莫郎议亲,莫郎欣然听命,只今晚入赘吾家。 等他进房之时,须是如此如此,与你出这口呕气。” 玉奴方才收泪,重匀粉面,再整新妆,打点结亲之事。 到晚,莫司户冠带齐整,帽插金花,身披红锦,跨着雕鞍骏马,两班鼓乐前导,众僚属都来送亲。 一路行来,谁不喝采!正是: 鼓乐喧阗白马来,风流佳婿实奇哉! 团头喜换高门眷,采石江边未足哀。 是夜,转运司铺毡结彩,大吹大擂,等候新女婿上门。 莫司户到门下马,许公冠带出迎,众官僚都别去。 莫司户直入私宅,新人用红帕覆首,两个养娘扶将出来。 掌礼人在槛外喝礼,双双拜了天地,又拜了丈人、丈母,然后交拜。 礼毕,送归洞房,做花烛筵席。 莫司户此时心中如登九霄云里,欢喜不可形容。 仰着脸,昂然而入。 才跨进房门,忽然两边门侧里走出七八个老妪、丫环,一个个手执篱竹细棒劈头劈脑打将下来。 把纱帽都打脱了,肩背上棒如雨下,打得叫喊不迭,正没想一头处。 莫司户被打,慌做一堆蹭倒,只得叫声:“丈人,丈母,救命!” 只听房中娇声宛转,分付道:“休打杀薄情郎,且唤来相见。” 众人方才住手。 七八个老妪、丫环,扯耳朵,拽胳膊,好似六贼戏弥陀一般,脚不点地,拥到新人面前。 司户口中还说道:“下官何罪?” 开眼看时,画烛辉煌,照见上边端端正正坐着个新人,不是别人,正是故妻金玉奴。 莫稽此时魂不附体,乱嚷道:“有鬼,有鬼!” 众人都笑起来。 只见许公自外而入,叫道:“贤婿休疑。 此乃吾采石江头所认之义女,非鬼也。” 莫稽心头方才住了跳,慌忙跪下,拱手道:“我莫稽知罪了,望大人包容之。” 许公道:“此事与下官无干,只吾女没说话就罢了。” 玉奴唾其面,骂道:“薄幸贼!你不记宋弘有言: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 当初你空手赘入吾门,亏得我家资财,读书延誉,以致成名,侥幸今日。 奴家亦望夫荣妻贵。 何期你忘恩负本,就不念结发之情,恩将仇报,将奴推堕江心。 幸然天可怜见,得遇恩爹提救,收为义女,倘然葬江鱼之腹,你别娶新人,于心何忍? 今日有何颜面,再与你完聚?” 说罢,放声而哭,千薄幸,万薄幸,骂不住口。 莫稽满面羞惭,闭口无言,只顾磕头求恕。 许公见骂得勾了,方才把莫稽扶起,劝玉奴道:“我儿息怒,如今贤婿悔罪,料然不敢轻慢你了。 你两个虽然旧日夫妻,在我家只算新婚花烛。 凡事看我之面,闲言闲语一笔都勾罢。” 又对莫稽说道:“贤婿,你自家不是,休怪别人。 今宵只索忍耐,我教你丈母来解劝。” 说罢,出房去。 少刻夫人来到,又调停了许多说话,两个方才和睦。 次日,许公设宴,管待新女婿,将前日所下金花彩币依旧送还,道:“一女不受二聘。 贤婿前番在金家已费过了,今番下官不敢重叠收受。” 莫稽低头无语。 许公又道:“贤婿常恨令岳翁卑贱,以致夫妇失爱,几乎不终。 今下官备员如何? 只怕爵位不高,尚未满贤婿之意。” 莫稽涨得面皮红紫,只是离席谢罪。 有诗为证: 痴心指望缔高姻,谁料新入是旧人? 打骂一场羞满面,问他何取岳翁新? 自此莫稽与玉奴夫妇和好,比前加倍。 许公共夫人待玉奴如真女,待莫稽如真婿;玉奴待许公夫妇,亦与真爹娘无异。 连莫稽都感动了,迎接团头金老大在任所,奉养送终。 后来许公夫妇之死,金玉奴皆制重服,以报其恩。 莫氏与许氏世世为通家兄弟,往来不绝。 诗云: 宋弘守义称高节,黄允休妻骂薄情; 试看莫生婚再合,姻缘前定枉劳争。